學達書庫 > 于佳 > 隨水長流 | 上頁 下頁


  飛過花園,越過長廊,她竄到了他所在的主樓,心裡想著要用什麼辦法把他從睡夢中搖醒。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的內閣,她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不在!他居然不在床塌上。是在書樓嗎?隨水心裡想著,法力已經開始朝書樓的方向感應他的存在。

  雖然認識他不是很久,但她知道這個死水鬼是個絕對的書呆子,一天十二個時辰至少有六個時辰是書不離手的。他很有學問嗎?不知道!想她隨水將所有的時光都奉獻給了修行,能懂得經常的“常”不是長久的”長”純粹是語言習慣,不知道的水鬼還以為她多有學問呢!

  這有什麼大不了,人間的女子識字的也不多啊!尤其是在這個動亂的南宋年間,能安穩地活著就不錯了,還識字?想得美吧你!

  奇怪!怎麼使了半天的法力還是感應不到那個死鬼?隨水掐指算了一算,似乎從他為她梳發以來她的法力就無法對他起到任何作用。這個作用主要是說她無法向對其他比妖精低等的存在物那樣去感應他的存在,他的心思,他的靈力。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他在為她梳發的過程中禁錮了她的法力?不可能啊!除非他是神,否則以他的靈力絕對做不到這一步。

  先不管這些,找到他再問個清楚不就得了!

  隨水懸在常府的上空,以她的法眼四下觀察著,尋找那片蒼白的身影。

  在那兒!他正飄在常府南隅後花園的圍牆處向對面的府院遙望著。隨水記得長流曾經說過,與南隅相鄰的是府縣一戶落破的大家

  徐宅。如此夜深,他飄在半空中望著人家宅院做什麼?

  隱約有什麼東西在叮叮終咚響個不停,好奇心驅使著小妖精施展法力遁去自已的身形,變成一團水氣毫無生氣地臥在長流的身邊,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長流沒有察覺到她的出現,仍做著每夜他都要完成的晚課——窺視。

  從他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見徐宅占地不大的花園,每晚的這個時候鏡花小姐都會坐在庭院裡撫琴,今天也不例外。而長流依舊像三年來的每夜,凝聽著她的琴聲,凝望著她的容顏。

  她很美,整個容顏達到了宋人對美的全部要求,絲毫不受戰亂的影響;她的髮髻很美,梳著世間最流行的宮善,一看就知道經過了丫環的精心裝扮;她的琴聲很美,算不上精湛卻足以像她的容貌一樣出眾——這所有的美加在一起還不足以征服長流的心,最重要的是她那張歷經了百年輪回的臉龐。

  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看鏡花小姐看得出神,隨水卻看他看得莫名其妙。他的眼中閃動的那些亮光是她弄不懂的原因所在,就像……就像海馬爹爹看見海馬娘親的模樣。難道這就是他對“在一起”的定義嗎?他想和那個製造出叮叮咚咚聲響的醜八怪在一起?

  這個猜測讓隨水有些惱火,無形的身體有形的力量,小妖精毫不客氣地伸出腳——“咚”的一聲,她把長流飄在空中的身體給踹到了地面。長流在絲毫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親近了堅硬的石板路面,鬼身體所感覺到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叫出了聲:“哎喲!”

  “誰?”

  徐宅的鏡花小姐聽到聲響諒叫了起來:“奶娘!奶娘!你快來啊!”

  聽見小姐的驚呼,年邁的奶娘匆匆趕來,“怎麼了,小姐?怎麼了?”

  “有人!圍牆的那邊有人!”鏡花小姐花容失色地壤著。

  老媽媽立刻上前安撫了起來,“小姐,你一定是聽錯了。隔壁以前是常府的院落,自從常府公子淹死後,常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出家的出家,常府早就空了,怎麼會有人聲呢!

  鏡花小姐依然疑惑重重,“那……那要是其他人混進空著的常府院落呢?”

  “這不可能。”老媽媽一下子否走了小姐的猜測,“常府空了百年,聽說以前也有人進去過,可最後都慌慌張張地逃了出來。常府是大戶,家裡除了護院一定遍佈機關暗道,就是為了防歹人的。現在常府雖是荒了,可那些機關一定還在,沒有人敢進去的。而且據說常府的老爺在出家前將家財散盡,到現在還有不少人在每年的清明為常家的墳頭上灶香,叩個頭,感謝常家的大恩大德呢!沖著常老爺的恩德,沖著常府再無值錢的玩意兒,從沒有人去打常府的主意。百年都這麼過來了,如今怎麼會有人闖進去。小姐,你就安心吧!”

  鏡花小姐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奶娘,既然常家曾經那麼風光,他們家的公子又怎麼會淹死呢?難道都沒有僕役跟在他後面嗎?”

  “這都是百年前的老事了,那時候奶娘我都還沒打娘胎裡出來呢!,誰還記得那些個糟糟事?不過……聽說常府公子的死跟你曾曾曾祖母有關。”

  “我的曾曾曾祖母?”鏡花小姐顯得很吃驚,“就是畫像裡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曾曾曾祖母?”

  老媽媽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大概是吧!誰還記得清楚?小姐,你該回房安寢了,明兒個老爺不是請了表公子來府裡坐坐嘛?八成又要你過去陪著,我看老爺是把表公子當成姑爺看了。表公子好是好,就是家底不夠厚實,雖說現在當個官,可萬一過些年仗打得再厲害些,世道再亂些,這個官終究是當不長的。不比那些經營北方皮毛、南方珠寶的那些商人,那個殷實……”

  “奶娘……”鏡花小姐害臊得臉部紅了大半,可眼神中分明寫著少女的情潮。不管怎麼說,這是關係她終身幸福的話題。

  在一道圍牆相隔的另一邊,另一個關於幸福的話題正在悄悄展開。

  ☆☆☆

  你以為水鬼就沒有痛覺神經嗎?你以為死鬼就不會受傷嗎?你以為鬼丈夫就沒有自尊嗎?

  長流一邊揉著疼痛的身體一邊在心裡暗暗抱怨著,除了這些絲毫不起威脅的埋怨,他最多也只敢拿眼瞟上幾下害他屁股受創,腰部扭傷的罪魁禍苜,再不敢有任何的怒氣,因為此刻,那個小妖精藍盈盈的跟正泛著恐怖兮兮的妖火,看起來比他這個莫名其妙被妖精法力從高空中踹下的受難者更加怒火中燒。

  難道他被她弄得如此狼狽不堪還對不起她隨水小姐了?天理何在啊?

  受不了她所散發的妖氣,長流識趣地先開口:“你把我從那麼高的地方踹下來總該有句解釋吧!”我都不要你道歉了,給點“騙鬼”的解釋總可以吧!長流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很沒尊嚴。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反倒讓她火冒三丈。隨水卷起水袖,露出實在不夠力量的手臂嚷了起來:“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麼把你從空中踹下來?你做了些什麼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啊?居然還有臉問!”

  長流羞赧地紅了大半張臉,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喃喃:“你……你都看到了?其實我……”

  說起這個長流的確很不好意思,再怎麼說他也是滿腹經綸的飽讀之士,生前是翩翩君子,死後也謹遵禮儀之道。但是,兩年前一次無意目睹鏡花小姐的容貌後,他那長埋了百年的回憶便如潮水漲起,退潮之日遙遙無期。每夜飄在空中,越過圍牆凝望她,凝聽她的琴聲成了他必做的晚課。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不去看她。這一習慣即使在隨水入住進來也克制不了,這才做下今夜如此丟臉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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