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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家?”李原庸的臉上漾出片刻的緬懷,很快便被不屑蓋了過去,“多少年前,我們就沒有家了。記得王上登基大典嗎?你站在黑曜石鏡前,月光現出了你的身影,你是蒼山洱海認定的千古一帝——神都認你為帝,你卻在這裡做起了你的閑王爺。

  “為什麼?為什麼好端端的家,你、我,我們待不得?為什麼好端端的帝王,你做不得?為什麼好端端的幸福,我們觸手不得?

  “天意,這些年來我一直在順天意而為,不與天爭,不與命奪。我順天意,離開故土,入宋國;我再順天意,入大理為暗樁;我又順天意,入宮為將,一步步成為君王心腹;我還順心意,接近彝族,倚為膀臂。

  “我順盡天意,結果呢?我無家,無國,我第一個愛的女子被我親手捨棄,竟進了青樓,作為聯絡,深陷漩渦。我連自己是誰都快不記得了,我現今唯一可以守護的人在只關著鬼的死牢裡——你還叫我順應天命嗎?”

  密所說得對,天意可違,尤其當人退無可退的時候,再沒有什麼是不可違逆的。

  即便全軍覆沒,死無全屍,他也要為她拼出一條死裡逃生的血路來。

  “你虧欠我的,負浪,今天這一切是你欠我的——若沒有你,沒有你母后,我斷不會入宋國,也沒了今天的局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欠我的,該是還的時日了。”

  他的心意已寫在臉上,段負浪看得真切,可是有一個人的心他同樣瞧得仔細。收了傘,這蘿啊魚的繞著日頭打著轉兒。

  “你以為,我足以影響段素徽?你到底是把我看得太大,還是太小覷這個段素徽?”

  李原庸以為這不過是他的托詞罷了,“你與王上感情篤厚,怕絕非一般吧!若你當真肯為密所盡心盡力,我以為,王上會賣你這個面子。”

  段負浪一徑地冷笑,“你太不瞭解他,你以為?我倒以為,這世上怕沒有任何事比這大理段氏王朝於他更重的了。”

  李原庸只是不信,“王上已然有了遁入空門之意,這才早早定下了段正明為儲君,他並非貪戀王權之人,你莫要拿這話來誆我。”

  “信不信,你等著便是。”落下話來,段負浪兀自料理他這一院的花花草草、魚魚鳥鳥。

  想救密所的,不單是李原庸一人。

  相國府內,高泰明早已打聽清楚鬼字號地牢裡的情形,也盤算清了想要救密所的全部途徑——沒有全部,就只有一條。

  掌了燈,高泰明擺上筵席,命人請來了公主。

  夫妻二人對坐著,卻不如平常親密無間,高泰明先斟了盞酒給段漣漪滿上,又自斟了一盞,拿在手中。他並不急著喝,端著盞立起身來,轉到公主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唬得周遭侍候的宮人、侍婢全都慌了手腳,不知駙馬如何行此大禮。

  唯有公主段漣漪不出聲,也不扶他起身,只是端坐著,穩穩當當地受了他這一跪。

  待他直起身來,她才揮手屏退左右,單留下他夫妻二人彼此相對。

  他不吱聲,她替他起頭,“有事求我?說吧!”

  “求公主救密所。”

  她只是望著他,並不出聲,由著他一氣地說下去。

  “十幾年前,我丟下她不理,獨自遠走他鄉,讓她代替我在宮裡受了這麼多年的苦。要是沒有她,我早就成了不男不女的閹人;要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高泰明。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不管她。我知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改變王上的心意,怕只有公主你了,所以我……我求你,求你救救她。”

  她仍是不露聲色,那種沒著沒落的感覺讓高泰明的心揪到了一塊,以為她誤會了他對密所的心意,他慌張地想去解釋:“你別想歪了,我對密所篤諾不是男女之情,我對她是……”

  她的手橫在他的口唇間,擋住了他即將說出口的真相。

  到了這一刻,她終於開口了:“別說,永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真實身份。”

  “漣漪,你……你知道?”

  段漣漪甩開繡著大朵花團的衣袖,暖暖地漾出笑來,“以你對我的瞭解,你覺得,我會嫁給一個我根本不瞭解的男人嗎?”

  不會,她不會。

  “以你對我的瞭解,我會容忍我的夫君日日流連一個侍婢而無動於衷嗎?”

  不會,她絕對不會。

  “以你對我的瞭解,我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夫君最割捨不下的那個人就這麼死去嗎?”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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