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小奴有禮 | 上頁 下頁
十三


  然,親眼所見的這個人卻叫他徹底亂了方寸。

  還是那般淡淡的,不笑,不言,毫無喜色——除了她,再不會是旁人。

  她略移蓮步,踱到他的面前。撿了個座,偏過身子坐在了他的右手,緊抿著唇角,冷著臉,連看都不曾看他。

  李原庸卻再也坐不住了,他一個箭步沖到她的面前,握緊她的肩頭,他不在乎是否弄疼了,他不在乎了。

  曾經,就是因為太過在乎她,在乎有關她的一切。他寧可失去自己全部的人生,到如今,她卻還是違背他的意願坐在了這裡。

  “為什麼?為什麼回大理?我是怎麼叮囑你的?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不要再回來。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誰對你說了什麼話,大理、段氏,與你無關——你記得我的話嗎?”

  還是,她早已忘記了他這個人,連同他的那些個話?

  抬起眼來凝望著他,他眼底的悲切竟讓她無動於衷。還是那般淡淡的,她回答他:“是我自己決定回來的,回到這裡,回到大理,靠近段氏王朝……我,單只為了兩件事,一是為了一個人,二則為了一句話。”

  她給自己取名待年年,為了一個人,年年等待——他心中了然,只是,那句話……

  不等他開口詢問,她驀地站直了身子,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抬起下巴望著他,事隔多年,她終於問出了口:“當年為什麼拋下我,不告而別?”

  他卻沒有可以給她的回答,只因沉默也是當年換她平安的條件之一。

  撇下她,不可以告別,不可以解釋,獨自前去大理,埋入宮中為暗樁,只待時機——交換來的是她永不捲入這場陰謀暗鬥,平安于宋國度過此生——這是當年兩個男人達成的交易。

  多少年過去了?

  他走的時候,她還是弱弱的小姑娘,豆蔻年華弗綻開,雖已初露美顏,卻大不如今日的傾國之姿。如今的她于那個男人眼裡,更是放不下的佳人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是放她來大理呢?難道他這麼多年的犧牲,只換回了與當年無異的結局?那他這些年又是為了誰而艱難地活著?

  頹然地轉過身,此刻,他無力面對她。

  這幾年,不是她躲著不見人,卻是他,不敢,也不願再見到她。

  他匆匆進了碧羅煙,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躲在暗處的密所看在眼裡,對他的擔心已遠遠蓋過好奇或是妒忌。她忘乎所以地往碧羅煙裡走去,越過一層層華麗的錦簾,埋藏在她心底多年的謎底呼之欲出——

  她站在那裡,帶著傾國傾城蠱惑人心的美,藏著足以凍傷這個世間最火熱男人的冷。

  即使這麼些年不露面,卻還是能讓李原庸魂牽夢縈的,怕只有她了。

  密所闔上眼,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多看她一刻,她對自己就多失望一些;多看她一刻,她就不得不逼自己割捨下對李原庸已然深入骨血的愛;多看她一刻,她對自己憧憬多年的那個有關回家的夢就多絕望一分。

  卻不得不睜開。

  睜開雙眸,讓自己好生看看她,看看眼前這個美人,讓自己徹底明白她們當間的那份差距,不只是李原庸,即便是她自己,也忽略不了的。

  然後,放手。

  她的沉默在充滿麝香的屋宇間散落開來,她忍得,待年年卻忍不得了。

  “今兒真是奇了怪了。”

  她端坐在一旁,品著她的茶,毫不在意一旁那個似死了半條命的密所,“這大理國的女人怎麼都跑到我這裡來找爺們?難不成,這大理國的男人都死絕了,餘下的幾個都貪慕在我的裙裾之下?”

  此時的密所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悶悶地杵在一邊。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定是糗斃了,卻無力移動雙腿,自她面前挪開。

  那就讓待年年好生說會兒話吧!

  “讓我猜一猜,你當是……密所篤諾吧!”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李將軍告訴你的?”這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不已,這明擺著是不打自招嘛!

  待年年牽了牽嘴角,卻不曾露出半分笑意,“果然是你,方才你主子才來過,如今你又來了。”

  她的主子?難道是……

  密所大喝:“公主來過了?公主來找你做什麼?”

  待年年怎會是人家問什麼,她便說什麼的溫順之人?

  “你們雖都是打公主殿裡出來的,可到底主是主,奴是奴,風采嘛……就差太多了。你家主子來找男人,不言不語,不顯山不露水,淡淡然便已決勝於千里之外。你就不同了,同樣不聲不響的,可心思都寫在嘴角了。”塌下來了,整張臉都塌下來了,好似她的心已天崩地裂。

  公主來此找男人?定是找的高相國之子高泰明,難道公主相中的男人還敢跑到青樓?那公主還讓她去相國府請高爺?

  憶起公主交代的正事,密所讓自己有了不再執著於此的藉口。抽身走人,身後的那位還不冷不淡地相送著:“有空來逛逛啊!聽說,你很愛笑的。偏生我最不擅長的便是這一個『笑』字了。”

  拿話戕她?她已經死了的心,便什麼也不怕了。

  密所轉過身,這便笑給她看。笑彎了嘴,笑眯了眼,拿出平生全部的笑容,笑,一直笑下去,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她:“這些年,李將軍一直在等你。那麼好的男人,你怎麼忍心叫他傷心?”

  第五章 拳拳心終歸似陌路

  她去了,帶著她的笑離開了碧羅煙。

  接下來的個把月,她還是照著先前的模樣,給南門的侍衛守將送各種拿手的吃食。好似那日不曾見到李原庸進碧羅煙,好似那日不曾見到那個美到令人失魂卻不會笑的待年年,好似……她從不曾鍾情過那個男人。

  甚至她來得比從前還密些,將拿手的小菜一道道變著方法地做了一通。這一日,她更是帶來了大餐——命幾個宮人抬了大壇的稈稈酒,架了一鍋的坨坨肉,好似一派過年過節的架勢。

  擺上酒,放好菜,她率先端起盞來,“密所幼年入宮,早沒了家人。跟諸位大哥、大叔相處這幾年,我知道你們是打心底裡關心我,就全當是我的家人了。我這酒,敬各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