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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也告訴你!”她指著他的鼻尖,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沒有錯,我不會道歉。”她好心地幫老妖婆尋找幸福,她有什麼錯?為了這件事,她還差點被申屠厶曄那個霸道狂揍一頓,向閑卻和老妖婆不感激她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她道歉?門都沒有!

  她的執拗激起了閑卻隱藏的脾氣,他一步上前揪住了她的手腕,“我是你的夫君,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我要你道歉你就必須去道歉。我說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你是我的夫君,我就得聽你的?我是你的夫人,那是不是代表,我說的話你也必須服從?”

  反了!她真的是反了!心一橫,閑卻決定給她一點教訓。如果再這樣放任她下去,別說她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向家媳婦、一個端莊的一品夫人,她連他這個夫君很快都會不放在眼裡了。難道她還真想在這個家裡當她的女霸王?

  “來人啊!給我請出家法來。”

  歸來一驚,滿眼寫著不相信,“你……要打我?”

  現在知道害怕了吧?那還不趕快求饒。閑卻默默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你真的要打我?”她臉上湧出慘白,沉默中流淌著危機重重,“我長這麼大,我爹,還有我九個哥哥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頭,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所愛的人。你居然……居然要打我?”

  他偏過頭去不看她,狠下心來要將家法執行到底,一門心思想著要讓她服和怕他。那些軟話,他說不出口——歸來,你不要用那種控訴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只是想給你一次教訓,讓你學乖。我是為了你好,我不想我們之間的夫妻關係走到頭,我不想被迫休了你,所以你必須改變你自己!

  “大人,您吩咐的家法已經抬上來了,您看……”

  所謂的家法也不過是一根長板凳,一根粗得像小樹一樣的杖棍,不用說都是用來伺候她的。

  閑卻扶著姑姑坐到上位,自己坐上尊位,然後以這個家的掌權者身份吩咐下去:“夫人犯了家規第五百三十一條:挑撥他人做出不貞不敬、不義不孝之事,按家法給予杖行三十。崔大叔,你是這個家的管家,就由你來行使家法吧!”

  “這……”崔大叔下不了這個手,他總覺得向芙蓉這次的動怒不是沖著歸來發的,而是在懲罰他和她自己。潛意識裡,他覺得歸來說得沒錯,為了這厚重的家法,已經有太多的快樂和幸福被毀了,他不要歸來再毀在它的手上,“崔笛我……”

  “崔管家你也要造反嗎?”向姑姑不動聲色間提醒著他的身份,“別忘了,身為這個家的下人,你就必須聽從主子的。”

  “可是……”可是真的下不了這個手啊!

  “崔大叔,我不會讓你為難的。”歸來直直地站了出來,視線卻對著處於上方的閑卻,“我說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一個讓老妖婆滿意的媳婦,我說我會給你留面子,我說我不會讓你為難。現在,這些話統統作廢,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做任何一點努力。你是要納妾也好,你是要休妻也罷,我悉聽尊便。”

  此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格子正照在屋子的中央,她和閑卻正好分居陽光的兩頭,他不願意走下來,她也不想再往前跨。他們就這樣默默相對著,在彼此的凝望中只看得到屬於陰暗的冰冷。

  “向閑卻,你聽好了!今天不是你打我,而是我給你機會打我。我要你為這件事……後悔一輩子——這就是我讓你打我的原因。”

  她不再多說什麼,非常主動地趴在了板凳上,朝站在一邊的崔大叔招了招手,“崔大叔,你打吧!我不會怪你的,你和我一樣,都是被這個家困住的人。”可我們不一樣的是,我能走,而你卻連離開的心願都沒有——這最後一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崔笛緊握著手中的杖棍,抬頭看向向芙蓉——芙蓉,停止吧!停止你憤怒的發洩吧!你從來都不是這麼狠心的人,你怎麼能對一個無辜的孩子這樣呢?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一手毀了你的幸福。這二十年來的每一天我都為著這件事而恨著我自己,這種懲罰還不夠嗎?你為什麼要懲罰這個孩子?她只是想為你找幸福而已啊!

  “你看著我做什麼?還不快動手?”向芙蓉催促著他動手。再被他這種眼神看下去,她怕自己也會動搖的。

  沒有反抗的餘地,崔笛手起杖落,打在了歸來的身上,“一……二……三……”一杖一杖,他打著她,自己的身體卻繃緊了。

  歸來咬緊牙關,咬得嘴唇血肉一片,卻死也不肯喊疼。從頭到尾,她都拿一雙失望、憤怒、不敢相信的眼睛看著坐在她正對面的閑卻,看著他如何拿起茶盞,看他如何別過頭,看著他如何欣賞著她被打的畫面。

  歸來,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不想打你的,是你逼我,是你逼我動手的!

  閑卻撇下心中的呐喊,別過眼睛根本不敢看她,他手握茶盞,手指不聽使喚地顫抖起來,抖得簡直無法將茶水送到自己的嘴巴裡。索性放下茶盞,他雙手握成拳,停在兩膝處。鬆開,握緊,再鬆開,再握緊……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喊停。可是……可是他不能,旁邊坐著身為長者的姑姑,四下站著家丁、丫環和小廝,崔大叔正在行使家法,他身為這個家的掌權者怎麼能自己推翻自己說的話,那以後他還怎麼管理這個府,怎麼支撐這個家?

  他的掙扎與痛苦盡數落在了向芙蓉的眼中,她這才明白,原來閑卻比她想像中的更愛歸來,只是他努力地壓抑著,不肯表現出來。他的愛一旦決了口,將再無止境。這份愛裡有著沖毀一切的爆發力,即便是向家的家法也會被沖毀的。正因如此,他才這樣克制著吧!

  放眼全域,似乎她才是最大的惡人,可是她的悲哀又是誰造成的呢?她的幸福,她的愛,他們誰能為她償還?

  “三十!”

  崔大叔停下了手中的杖棍,俯下身子他想扶歸來站起來,“夫人!可以起來了,夫人。夫人……”沒有動靜,他低下頭一看頓時呆了,“夫人!夫人,你醒醒啊!你不要嚇崔笛,你睜開眼睛啊!”“咣當”一聲,閑卻手中的茶盞掉在了地上,摔出破碎的聲音。他幾步沖到歸來的身邊,拼命地搖晃著她的身體,“歸來,你醒醒!歸來……歸來你不要嚇我,歸來——”

  到底是崔大叔年紀大夠冷靜,站起身頓時吩咐下去:“你們幾個去請大夫,你們幾個去大人、夫人的閑來閣準備準備。大人,您先別慌,抱夫人回房吧!”

  閑卻再也顧不得什麼,抱起歸來就往閑來閣沖去,“歸來……歸來,你醒醒啊!你不能有事,你知不知道?”

  “不……要……碰我……我不要你……不要你碰我……”她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就再度昏厥過去了。就是這幾個字在閑卻傷痕累累的心上撒了一把鹽,她要他陪著她一起痛嗎?如果是的話,她輕易做到了。

  下人們各忙各的,大家全都散開了,一時間整個芙蓉閣就只剩下向芙蓉和崔笛兩個人默默相對。

  站在門的方向,他靜靜地凝望著她,“現在你滿意了?你痛快了?你高興了?用打那孩子的方式來懲罰我,你心裡舒服了嗎?如果沒有,杖棍在那邊,你可以直接用它來打我。這樣……我心裡會舒服一點的。”

  “是她做錯了事,我打她是應該的,我沒有做錯什麼。”握著手中早已冰冷的茶盞,她倔強地迎視著他的目光,再不肯低頭。

  他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是的!你沒錯,你怎麼會錯呢?二十年前錯的人是我,二十年後錯的人是歸來,你永遠站在正確的地方向別人索取幸福,自己卻不肯跨出一步。這就是你——向芙蓉。”揮開衣襟,他跨出高高的門檻,跨過陰暗的大屋走進陽光裡。

  在他離開的同一時刻,她站起身來往前緊趕了幾步。他要走了嗎?他又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嗎?他要把她丟在這空蕩蕩的大宅子裡,自己去尋找陽光了嗎?不要啊……

  抬起手,她將冰冷而苦澀的茶灌進口中。

  其實,她可以選擇不喝的。

  笑臉……

  那是歸來充滿朝氣的笑臉,她笑笑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揮了揮手。向閑卻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碰觸那張笑臉。突然,她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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