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王后出牆 | 上頁 下頁
十六


  何其歡為他沏了茶,親自端了放到他手邊,“雖已濃春,到底夜涼,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他推了茶,只是笑,“此時喝茶便會徹底難眠,你是深知我脾性的。”

  何其歡奪了茶過來,自行喝了,“這茶很香,說是宋國的西湖龍井,還是負王爺贈我的呢!”

  段素徽應了,只待她下文。

  “近來負王爺同我說了許多閒話,多是勸慰之語。”

  她這話叫段素徽佯怒,“他多事了,帝后之間哪有空隙,怎容他多言,自行猜忌?”

  何其歡放下茶盞,重新端起繡帕,這一帕的蓮只殘留最後收尾這幾針了,她趕著做完。燭光下,她做得很吃力,段素徽親自掌燈替她照亮那一方光明。

  “——素徽,你放了我吧!”

  段素徽手微顫,一滴蠟落到了帕上,如露珠點蓮。

  他放下燭臺,轉身坐在一旁,當不曾聽見她方才脫口而出的那一句。

  他聽到了,她知道他聽到了,而現在,也當是他們面對的時刻了。

  “素徽,你就放了我吧!沒有我,你依然可以做好大理的王,你依然可以完成永嫻太后交給你的一切,你可以的。”

  段素徽騰地站起身,俯視著坐在身下的何其歡,“我是王上,你是王后,這是永嫻太后臨終前定下的,任何人也無法、無力改變。即便退一萬步,我放了你,國不可無後,王不可無妻,我依然需要再娶一位王后,你叫我當如何面對?”

  他所說的都在何其歡的考量內,她也做好了全部的應對之策,“你可以退位,你可以不做這個王,你可以忘記永嫻太后在你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跡,你可以過你想過的日子——素徽,你可以的,你也曾經這樣打算過,不是嗎?”

  是,他的確做過全盤的打算,在永嫻太后把何其歡賜給他為妻之前,在永嫻太后要他代素耀統治大理之前,在素耀為了他病死榻上之前——

  “其歡,不是我不肯放了你,不是我不願成全你,只是,我有我的苦處,還請你體諒。”

  “你的苦處就是你貪戀王權,貪戀本不該你擁有的權力與地位。”

  放下那一帕的蓮,燭光下的何其歡帶著冷,藏著怒,透著寒,帶著傾覆一切的決絕,“素徽,我只同你說一次,這一生,我只同你說這一次。放了我,成全我和段正明,也成就你自己。”

  他卻只想知道,“如若不然呢?揭開我的秘密?”她已經出手了,讓段正明聯手高泰明力圖奪下王位,不是嗎?

  她卻只是固執地守著那句話:“素徽,這一生,我只說這一次。若我們之間自出生之日起便系在一塊的那份情感還能換點什麼的話,只這一件事——放了我,成全我——過了今夜,你只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我還是你的王后,你段素徽的妻,我們的命還是系在一起,緊緊系上一輩子。”握住他的手,久違的糾結在這一刻讓髮絲纏繞,“點頭或搖頭,在你。”

  點頭,放了她,也放了他自己。

  搖頭,她還是他的王后,他的妻,他們一同償還這幽幽王宮裡終生的孽債。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選擇了沉默——沉默地接受她所說的這一切,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就這樣。

  就這樣?

  就這樣!

  好吧,就這樣。

  倏地鬆開手指,何其歡收好最後一針,取了那塊蓮帕遞到他手心裡,“這塊帕子是我專為你用心而繡成的,自我回宮的路上便開始繡了,足足繡了這麼些日子方才完成。這塊帕子代表我對你的心,過了今夜,你只當我什麼也沒說過。我會是你的王后,你最值得信賴的人。從此——夫妻同心。”

  他默然地收了那塊帕子,拿到口唇前深嗅了嗅,那上頭依稀還藏著夏日的氣息,清風嫋嫋,蓮葉連天。

  揣好帕子,他站起身來,“我還有點政務急待處理,你早點睡,別累著了。”

  “好。”她應了,親自送他到寢宮門口,不忘囑咐隨侍的宮人:“小心侍候著,要有什麼差池,唯你們是問。”

  眾宮人簇擁著上明帝走出後宮,他卻開了口:“不去正殿,往永耀齋去。”

  宮人不敢違背,護送著段素徽朝永耀齋而去。這麼晚了,永耀齋居然門戶大開,似乎在迎接著誰的到來。

  段素徽長驅直入,站在庭院當中,卻見段負浪卷著袖子正拿著帕子在擦拭那幅他王弟的丹青。段素徽驀然呵斥出聲:“你在做甚?”

  段負浪手臂微顫差點從案子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他還駁斥上了:“我說王上,您這樣大聲呵斥臣,臣會嚇死的。”

  段素徽全無玩笑之心,只是命令他快些下來,莫要再碰他王弟的畫像,“誰讓你動這幅丹青的?永嫻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准觸碰這幅畫,你不知道嗎?”

  他咧著嘴無視他的怒意朗朗笑出聲來,“王上,您和永嫻太后唯一共同在乎的約莫就是這幅丹青了。這幅畫掛在這裡這麼久,早就佈滿塵落滿灰,不收拾收拾,用不了幾年就該看不出色澤了。”

  段素徽不再則聲,轉過身來坐於月下,並不入堂,“孤王……孤王是來找你議政的?”

  “找我?”段負浪放下撣塵的帕子怔怔地坐了過來,“你知我不理朝政,怎麼想起來大半夜的找我說正事了?”轉念又一想,他豁然開朗,“是為了高泰明今日朝堂之上所提的那檔子事——要驗證段氏王朝其他繼承人,例如顧國君的帝王可能?”

  一個時辰,宮裡就傳開了?也忒快了些。

  “你覺得孤王做得對嗎?”

  “讓顧國君滿月之夜立于黑曜石鏡前?”他指的是這檔子事吧?段負浪成心拿他開起了玩笑,“你都放著王后去人家王爺府過夜了,這點事算什麼?”

  “段、負、浪——”

  他嗓門還真大,震得他耳朵生生的疼。段負浪掏掏耳朵,先以笑掩飾再說:“我說王上,你意已決,還問我這等閒雜人做什麼?”

  “我做了決定,並不代表我覺得對啊!”做王上的人不能聽聽無關人士的意見嗎?“滿朝文武只有你與此事最無干係,也就意味著你的話最為中肯,我想問問你的意見,當不錯吧?”

  “問我的意見?用孤王的身份,還是堂弟的身份?”他先問清楚了再說——宮闈內苑,會看眼色懂氛圍,方能活得長久。

  段素徽一橫眼,回他一句:“以段素徽的名義。”

  那他就好說了,“既然擋不住,不如順其自然,順勢而為。”一抬眼瞧見他揣在懷袖間的那塊帕子,他手賤地拽了出來。風拂過,那帕子散發出縷縷蓮香,如夏夜撲進鼻間,“喲,這帕子繡得精緻,香得奇特啊!”

  段素徽一把拽了回來,“這是王后贈給孤王的,你休要胡鬧。”

  他愛揣,揣著吧!他段負浪還真不稀罕,願意為他繡帕的姑娘多了去了,不差這一塊。他倒是想起了件事,“對了,你罰李原庸將軍閉門思過都多少日子了,還不放他入宮為王上您效力?”

  段素徽仔細揣好帕子,但留下一句:“孤王自有打算。”

  他的打算他管不著,只是……段負浪捏著他的下巴往亮處帶,從不習慣與人這般親近,段素徽下意識地避開,卻被他捏得更緊了。段素徽抬手打掉他放肆的手指,“孤王之尊,竟也是你碰得的?”

  “我在相面,你——勿動。”

  段負浪理直氣壯地捏著他的下巴,放肆地打量著他的眼角眉梢。好半晌才在他一動不動的眸子間,吐露真言:“近來你犯小人、有災禍,需當心,當心當心萬萬當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