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四月的紀念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四月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著車鑰匙繼續去找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廣告贊助商。冀楝站在門內看著她在光線下逐漸狹長的身影,第一次覺得他們的人生有了實質性的焦點。

  他要為那個焦點扣上一道死結,他要他們之間的糾纏永遠也解不開。

  冀楝開始為《感動瞬間》做全副準備,四月作為策劃人,安排好了前幾期節目的重點。身為此類脫口秀欄目的主持,他所請到的嘉賓是方方面面的,他們有著完全不同的經歷和故事,而惟一的相同之處就是感動——想要感動觀眾,他必須先感動自己。

  冀楝認真地做著前期工作,他的投入連自己都感到害怕。偶爾,他會在工作室見到四月,她總是顯得很疲憊。除了工作,他們沒有交流的機會。更多的時候,他站得像棵蒼翠而穩健的大樹,她累得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依然是站著睡。她沒有太多的時間用來沉睡,精神稍有緩和,她就又該疲於奔波了。

  心疼著她的疲憊,卻痛恨自己的無能。他這輩子從未想過要當個富翁,這段時間卻激起了他這一生對錢的渴望。而他惟一能做的就只是做好《感動瞬間》,他要拿這檔節目感動她,因為這是她為他打造的節目啊!

  這一天和前幾天沒什麼不同,四月安排好了工作內容又去找廣告贊助商。他則在做完了工作之後,去廣電大廈樓下的咖啡廳坐坐——因為疲倦,從未有過的疲倦。

  看著她累,他比她更累,所有的力氣在瞥見她蒼白的臉的一瞬間被全然地抽光,。他想喘息,條件是她先得到救贖。

  電梯門敞開的那一刻,他整理好心情走向咖啡廳。腳步停在半道,目光命令他的腳不准動,只能呆呆地守在那裡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四月……四月和一個男人緊擁在一起,他們的身形完全契合在一起,讓冀楝看不清那男人的臉。

  這樣……這樣更好吧?若是他真的看清了那男人的臉,他怕自己會一輩子為噩夢所困。因為有英國的那段經歷在先,她不愛別人靠她太近,記憶中除了他,少有男生能近她的身。能這樣擁著她的男人,該是她心中認定終身的愛人吧?

  愛人?多可笑的名詞,如果那男人是她的愛人,那他冀楝是什麼?相守四年的守護神嗎?多美的名字,守護神?他不是神,他是人,他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是一個要求愛與被愛的男人!

  這一刻,向來寬厚、包容的冀楝成了另一個人,他熊熊燃燒的眼睛似要燒毀那個擁著四月的男人。再下一刻,他的怒火將那個男人燒進了車裡,四月微笑著向對方招了招手,那笑容如四月的春風一般和諧、沁人,笑得冀楝直想發狂。

  冀楝瞪著眼看著四月向他走來,看著她攜著滿面春風飛向他,看著她在自己的眼中越來越清晰——清晰得他想否認剛才看到的一切是事實。

  “冀楝,。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廣告贊助商了,『風采』廣告公司願意買下《打造城市》欄目的獨家代理權,它將提供給我們所需資金,然後由它去處理贊助費這方面的事務。我終於可以將夢想進行到底嘍!”

  她興奮得像個孩子,拉著他的手歡呼雀躍,上躥下跳的。奇異的是面前的冀楝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用最冷冽的目光毫無生氣地鎖定她的周身,鎖定她的每一個細胞。

  她做錯什麼了嗎?為什麼他不為她的成功高興,反而一副冰冷的模樣。這不是平時的冀楝,更不是她認識的冀楝。他不是該有一顆足夠寬厚又溫暖的心包容天下所有的事物嗎?為何此刻的他竟是如此冷漠,恨不得將她徹底推出他的眼前似的?

  “冀楝,你怎麼了?”

  他不動聲色地抿緊唇角,那是她常做的動作,此刻卻成了他的防護,“你真的那麼想成為著名電視節目策劃人?那種願望強烈到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

  他在說些什麼呢?四月狐疑地瞅著他,像在看一個和冀楝長得很像卻不是同一個人的外星生物,這是在拍冀楝版的《宇宙追擊令》嗎?

  “什麼出賣自己的靈魂?你說什麼呢?”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她,四月在動怒之前命令自己冷靜下來。她不想再跟他打冷戰,不想他們之間就像陌生人一樣再隔離一年的時間,不想在下一午的四月看到自己孤單的身影。

  等等!有什麼地方不對,為什麼冀楝的眼神始終對著大門,卻不看她的眼?四月將剛才的情景順著時空順序想一遍,莫非他看到自己和薑峪的擁抱,吃醋廠?

  呵呵!原來他也有無法包容的時刻,這份認知讓四月有點兒哭笑不得。哭的是,相處四年他對她的認識還停留在最淺層;笑的是,他的怒氣起碼可以證明,她在他心日中是與眾不同的。

  不開玩笑,她拿出所剩無兒的耐心跟他解釋。完了,人一旦愛起來,果真會失去自我,換作旁人,天塌下來,也休想得到她的撇清。

  “是這樣的!我碰到了一個老朋友,他剛從國外回來,聽說我在電視臺做策劃所以過來看看我。以前他就很照顧我,現在聽到我疲於奔波找贊助商的事,又覺得對他的廣告公司有利可圖,所以就答應同我合作嘍!”

  這麼簡單子就這麼簡單?冀楝不信,他很想相信,卻無法相信。

  他是男人,他知道男人的心思,這不是一筆小的投資。他曾經做過預算,《打造城市》這個欄目至少需要八千萬的前期投資。那個男人既沒有看策劃書,也沒有做市場調查,甚至沒有通過公司決策,隨隨便便就答應接下所有的廣告業務,,如此煞費苦心為了什麼?就為了幫多年不見的朋友嗎?

  生意人可不興拿錢買友情這一說!

  只要想到那個男人擁抱四月的場景,冀楝就覺得頭痛難忍,血絲在一瞬間佈滿他的眼睛,他失去理智地冷笑起來,“原來是舊愛,那也就難怪了!”

  “你怎麼了?”四月心寒,他對她的瞭解真的只停留在最膚淺的地方嗎?那他們這四年來的相處相守算什麼?玩老掉牙的友情遊戲嗎?

  “冀楝,你不是這麼心胸狹窄的人啊!你怎麼可以用那麼難聽的話來說我和薑峪?”

  “你怎麼知道我是什麼人?這四年來,你用心看過我嗎?你試著瞭解過我的想法和感情嗎?”他爆發了,徹底地爆發了。壓抑了四年的情感眼看就要拱手送人,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有著傷人的爆發力。

  “四月,你有著春的萌發,卻洋溢著夏的激情。你的眼中只裝著你的夢想,你要成為著名節目策劃人的宏圖偉志,你刊——麼時候靜下心來審度身邊的人和事?你知道我為什麼做電視節目主持人嗎?你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努力地向前奔跑嗎?你知道我臥室的那面牆上掛著什麼嗎?”

  她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勢嚇得後退一步,他的問題在她的腦中匯成模糊一片,她分不清,尋不著。只是謹慎地活在自己的夢想裡,遙遙望著始終守在她身邊的冀楝。

  是失望還是無力,冀楝無言地向後退,直退進電梯裡。冥冥中他有一股感覺,這一次他們之間……真的完了,結束了!

  電梯合上的那一瞬間,四月消瘦的臉龐倒映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像每年的四月總會到來,躲也躲不掉。

  他的手指按下十九層,他要回到工作上,他要盡其所能做好《感動瞬間》欄目,那是他能留下的和四月有關的最後交集了……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慘,特悲哀,特受傷害,特想去死?”

  “我現在特想掐死你,免得你那張嘴巴再惹我心煩。”冀楝沒好氣地瞥了一眼東方日意,他現在真希望眼神能夠殺死人,就她那張嘴——死一百次都是應該的!

  日意也不是好惹的主,提了提褲子,她又想使出黃飛鴻的腳,“你失戀了別把氣往我頭上撒啊!”不好!一不小心又踩到地雷上了,這下子黃飛鴻的腳也管用了,“當我沒說,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你什麼也沒聽到。”

  這怎麼可能?說了就是說了,能當做什麼也沒聽到叫?就像愛了四年,一句“我小再愛了”真的能結束所有的——切嗎?他何苦騙自己?

  “日意,你說……你說我是不是錯了?”他眼神渙散,不像是在向日意徵求答案,似乎只為了說些什麼。

  都說失戀的人是詩人,日意從來不看詩,壓根不知道詩作都寫些什麼。她拉了拉袖子,大刀闊斧地吆喝著:“你當然錯了!你怎麼能說人家跟舊愛那個……那個什麼呢!你就是看到了也要裝作沒見著,她不開口你就跟她這麼耗著,一直到魚死網破,看誰狠!當然,這事要是犯在我身上那可就不一樣了,宇皈要敢做出這種事,看我不賞他幾計黃飛鴻的腳,直把他踹到姥姥家。”

  不好意思,她最近正在寫一部傷感的都市言情小說,故事中女主角就是用這種方式跟想要離婚的男主角耗著——大概寫得太投入,日意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在冀楝的瞪視下,她乖乖地住了口,“好吧!你再次當做我什麼也沒說,你繼續說。”

  “我是不是根本不該和她糾纏四年……”

  “對!你從第一次見她,就該向她表白,然後每天、每時、每刻纏著她。言情小說中經常用到一句話叫『烈女怕纏郎』,四月算不上烈女,也占了點兒冰凍成分,你當個『纏郎』准沒錯。”這個題材是日意下部作品將要用到的,要是能找個真實案例試一試就更好了。

  原本是期望日意來幫他解悶的,現在看來……要是再跟她談下去,他還是上吊來得快一點兒,“算了,不跟你說了。就當做一切從未發生過,這不是小說,我總不能為了一份根本不屬於我的感情要死要活,那太丟男人的臉了。”

  “這四年來,你還嫌自己不夠丟臉嗎?”

  日意冷峻的眼神震住了他的魂魄,冀楝心一驚,長久以來被埋藏起來的情感在翻滾。

  日意最怕在小說裡描寫這種男人,成天敢愛不敢說,沒種!“四年了!你認識四月整整四年了,這四年裡且不說你為她做過些什麼,以你們倆之間的相處程度,當真沒有向她表白的機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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