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四月的紀念 | 上頁 下頁
十七


  這是他們第一次冷戰過後,她第一次向他開口,語氣卻不乏火藥味——女生,果然是不能得罪的。

  四月讓門童拎著行李跟她走,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冀楝無奈,只好隨她而去。安頓下來,她再也沒力氣跟他耗勁,倒頭便睡直睡到三更半夜。

  她睡的內室始終沒有上鎖,連門都是虛掩著的。她是太信任他的人品,還是料定像他這種連表白都不敢的膽小鬼根本做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冀楝找不到答案,獨自靠在陽臺上發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似乎什麼都是虛假的,連心都顯得不真實。是不是當一個人的心中包容了太多就會有這般不真實感,那……那如果他的心中只裝她一個人呢?

  他沉寂了許久,直到聽見身後傳來淺吟婉轉——

  “二十二歲,我爬出青春的沼澤,像一把傷痕累累的六弦琴,喑啞在流浪的主題裡。你來了……我走向你……”

  無須更多的語言,激戰、冷戰,管它什麼戰都被拋在了腦後,冀楝憑著本能和上四月的節奏,“你用風玲草一樣亮晶晶的眼神……”

  “你說……你喜歡我的眼睛……”

  還是後臺,卻不再是A大禮堂的後臺。這座後臺更宏偉,更龐大,競爭更加的殘酷、激烈,因為惟有這樣的後臺才能能襯出臺前的氣派。

  冀楝有些緊張,跟在學校的時候感覺不同,來到這裡的選手個個是精華中的精華,絕對不是稍加對付就能打敗的敵手。他得小心應付,絕對不能慘敗。他輸了沒關係,四月不能輸。她可是放下那麼多工作來參加這次比賽的,他不能拖累她。

  來回走了兩趟,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是滾燙的。再瞧四月,大少奶奶似的坐在休息區,她居然還有閒工夫跟競爭對手打屁?還是個英俊瀟灑的男選手?

  前方戰事緊張,後方內亂焦憂。不管了,滅內敵以清外患。他大步走過去,手逕自搭在四月的肩上,先向英俊的對手申明所屬權,再勾住四月的神志,“咱們是不是應該再排練』——遍?”

  “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英俊的對手十分識趣地自動讓開,給他們倆單獨相處的空間。

  敵人敗下陣來,冀楝緊張的神經稍適休息,“你們聊什麼呢?”

  “他是學導演專業的,我們倆正在討論央視幾檔品牌欄目的編排。”總而言之,他們討論的內容一定是冀楝不擅長的專業理論性問題。

  既然如此就換他來聊,“為什麼你一點兒都不緊張?”

  “誰說我不緊張?”

  四月將手放到他的掌心裡,兩個人手心交疊,體溫融會在一起。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正冒著冷汗。就好像她的汗腺長在他的掌心裡。她平靜的外表掩飾了緊張的心情,她果然是特別的女生,經歷了許多大場面,克制不住緊張的情緒,卻知道該如何掩飾。

  很長時間,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充分享受這難得的親近。是因為緊張的氣氛,還是他們期待了太久,等待了太久,只為了等待一個可以讓他們親密無間的理由。

  久久……久久,只聽舞臺助理通知他們準備上場,他們幾乎是同時起身,這一次冀楝牽著她的手走向前臺。舞臺近在咫尺,他們藏在幕布身後,感受著將要澎湃的心情。主持人介紹著他們的參賽作品,根據四月策劃的表演過程:燈光暗下,在音樂響起之前有三十秒的空白。

  這三十秒,他們齊心等待。

  黑暗的帷幕中,他感覺一股力道牽扯著他的手臂,因為看不清,他更加擔心四月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順著那股力量,他偏過頭,微微俯身。

  濕熱、柔軟的東西撫上他的唇,那其中還混著四月獨有的青草芬芳。一瞬間,他的腦中炸開一道信息——她吻:了他;一瞬間,他的心狂跳不止;一瞬間,帷幕揭開,舞臺燈光閃爍,她挽著他的手臂款款走上台前。

  就是這種感覺,冀楝的心澎湃起伏。他突然明白,《四月的紀念》並不是朦朧的意向,掙扎的心境,難以言語的情愫。它是一種激情,一種沸騰到極點,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激情。

  說吧!說出來,讓火山噴薄而出,這才是“四月和冀楝”!

  “二十二歲,我爬出青春的沼澤,像一把傷痕累累的六弦琴,喑啞在流浪的主題裡。你來了……”

  “……我走向你……”

  全場寂靜無聲,連他們的競爭對手都傾耳聆聽這《四月的紀念》,語言能打動人的極限正為他們所挑戰。沒有人想到這是比賽,他們從聲音中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四月的故事,一個關於愛……卻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故事。

  一曲終了,音樂戛然而止。像準備時那樣,他們雙雙謝幕,掌聲經久不衰。他們不好就此下臺,惟有站在舞臺的中央接受眾人的喝彩。

  四月清冷的眼不含絲毫的喜悅,她直直地瞅著前方的觀眾,低語纏綿:“我在想,你在想什麼。”

  “呃?”冀楝被勝利佔據了神志,沒能聽清她的話。好歹這還是在舞臺上,他不敢調轉目光,惟有小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常常在想,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可以理解《四月的紀念》,卻不能理解她的情感。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不是說愛該直接表述嘛!你會直接告訴對方你愛他嗎?”他堅信她不會,所以她選擇了以黑暗做背景,用吻告訴他她對《四月的紀念》全部的理解。

  四月苦笑了一下,她總是想走出不凡的人生,原來她對愛情的定義竟如此淺薄。她高傲地維持著她特別的形象,卻不敢對愛表示出絲毫的特別。她害怕,怕一旦點破這一層,他們連朋友都沒得做,害怕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以為是,他只是習慣了包容天下,連她也只是“天下”的一部分,無所特別。

  他們一樣小心謹慎地監守著對方最後一層防線,固守著說不出口的愛,只為了能愛得更長久。

  只為了……只為了多愛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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