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錢香惑儒生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她已經知道了?難道說她不出門也已聽到了那些傳聞?二夫人抬頭望著江愁,他連忙搖搖手,“我什麼也沒告訴她,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合上書,斷雲倒是樂意為他們揭開謎底,“我說了,肖勝堅是個眼高手低的人,他管理商行能想到的辦法無非是跟他那幫所謂的文人墨客喝喝酒,互相吹捧吹捧,再巴結巴結官員。范成太容易相信人,一定會放任手下的人去獨立管理商行。這樣想來會出什麼事,不就很清楚了嗎?”

  話閘一拉開,二夫人頓時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勝堅他糊塗啊!他賄賂了市舶使官吏(唐朝時朝廷在廣州特別設立的行政機構,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設置的對外貿易官署),想獨攬南洋一帶的生意權,結果他賄賂的那個官吏跟另一個官吏有私結,便將這事給捅了出去,現在望家所有的船舶業已經被停,勝堅也被吏部拘去了。還有范成那孩子,將商行給那些小當家自行管理,也不知那些當家做了什麼手腳,居然不再屬於望家,成了他們自個兒的家產了。這可怎麼得了哦!”

  斷雲的丹風眼閃爍著無所謂的光芒,“沒有什麼不得了,只要你們省著點用,死不了的。肖勝堅嘛!肯花點銀子,不會受什麼大罪。”

  “斷雲,你好歹也是望家人,你再回去管理望家事務,好不好?”這才是二夫人此行的重要目的,“沒有了你,望家真的不行啊!”

  “當今天子都已經開了金口,望家所有的事務與二小姐斷雲無關——我怎麼可能再回去?”簡而言之,就是她不會管。在心底,斷雲暗暗思忖著:武后娘娘,從今晚起望家再不是你枕上的一塊硬石了。

  天下首富的望家勢力太過龐大,如果有兵馬想造反無疑可以借助望家的財力、勢力橫掃千軍。望家更可以通過米、鹽、煤、航運這些手段決定天下勝負的歸屬,或許當今天子沒有想得如此深遠,但是武后娘娘卻早已想到這危險的層面。不能強行罷了望家,所有只好走軟道。那塊金牌不僅是對斷雲才能的表彰,更是籠絡人心的一種手段。武后心裡清楚,天下首富的掌管者怎會糊塗?

  然而,只要她離開大當家這個位置,雖然天下會亂上一陣子,但望家的勢力很快就會削弱,直至最後的瓦解,武后也可以安枕無憂。有了這層好處,當她提出要離開望家時,武后又怎會不幫忙?這其中的關係利弊,兩個女子心知肚明。

  這所有的一切太過複雜,決不是二夫人這樣的女人家能夠瞭解的,斷雲也不想解釋。望家的輝煌到了頂,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是該敗落的時候了。想著她這個被專門培養出來的繼承人終究還是沒能將望家的財富守下去,斷雲暗自笑著老頭子不知道此刻會不會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二夫人抹了抹傷心的眼淚,“斷雲,你還在恨你爹,是不是?”

  她皺著眉看她,這話怎說?

  “你恨你爹只想著把你培養成望家首富的繼承人,而沒有好好疼你,對不對?”吸了吸鼻子,二夫人流淌著美人淚,“其實,你爹病著的時候,一直念著你。那個時候他生病,很想見你,你卻忙著處理生意上的事。他對我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或許不該將斷雲那孩子按照我的私念培養,她如果和依水、惜虹一樣過著小姐生活,對她……會不會更好點?』可見,他還是疼你的。”

  斷雲點點頭,“是啊!他是疼我的,可那又如何?能改變什麼嗎?我娘死的時候他也很難過,可是娘不會活過來,他也不會只愛她一個。他對我感到遺憾並不能改變望斷雲的命運,我依然做了四年的『閻羅望』。他只是在死之前,想讓他自己心安一點罷了。”喘了一口氣,她有些累了,“二娘,如果你能拿出疼愛依水、惜虹的一半感情來疼我,你就會知道不回望家,不做天下財富的掌管者,不做回『閻羅望』將是對我最好的選擇。”

  她的話太深奧,二夫人聽不懂,她只知道現在只有斷雲能救她的一個女婿和一個未來女婿,能救回她兩個女兒的幸福,能讓所有人像從前那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能讓她死後有臉去見地下的老爺。

  “江愁……江愁,你勸勸斷雲啊!勸她回望家吧!”

  沉默中,月白色的身影搖了搖頭,“對不起!二夫人,我不會勸斷雲做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如果要我說,我不希望她回望家。”他不想再看到她為別人的生活忙碌,他不想她再累得倒下。

  這些天陪著她,他才知道她對生活的要求有多低。粗茶淡飯,布衣棉被,木簪碎帶;手邊有書,枕邊有琴,閒時有棋。這樣的生活她已經很是享受,平靜得有如一汪清溪,緩緩流過逝去無聲。這樣的望斷雲或許少了一種霸氣的凜冽,卻多了一份平和的淡雅。

  無論是怎樣的她,那都是她,他不想,也不捨得離開的她。

  “吃飯了。”

  “二娘走了?”

  “嗯。”

  “你也該離開了。

  “當”的一聲,羿江愁手一滑,瓷碗碎在了地上。他最怕的時刻終於還是來了,她逼著他離開,不留一點餘地。拿過另一個碗,他撥著飯,沉默中冒出一句:“我不走。”

  望斷雲放下手中的棋譜,丹鳳眼直直地盯著他,“你已經不欠望家的債,你也不再是望家的僕役。這一個月多謝你照顧我,我會付你工錢的。”

  “我不走。”他還是那句話。曾經,他堅持著主僕之別,今天他也要堅持他的感覺。

  他一個儒生怎麼也學起了賴皮的勾當?“你帶著五百兩黃金可以做很多事,那個什麼萍莎不是還在等你嗎?你去娶她,置幾畝地種藥材開藥鋪,做你的『活神仙』。有這麼多事可以做,幹嗎要待在我這西洲居?”

  他聲音提高,“我不走。”

  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趕他走,他居然膽敢反抗她?斷雲火大地叫了起來:“這是我的宅院,我不准你住在這裡!”她喚了丫頭,叫把江愁的東西全部扔出去。

  丫頭和小廝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動開了。廂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冷眼對視,誰也不肯先移開目光。

  “我說了我不走。”

  “我也說了你必須離開。”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別過臉去不看他,“你留在這裡算什麼?僕役嗎?”

  他沉下聲:“僕役就僕役,即便是僕役我也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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