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玻璃心 | 上頁 下頁


  “如果音樂可以像美術一樣用冷暖色調來標識,那麼長笛的色調就是冷的。它的音色清新而透徹,能觸摸到人類靈魂的最深處。”

  這段話是珊瑚學長笛的時候,她的老師教給她的,現在她對每一個前來觀賞長笛的客人都會重複。她像一個老太婆,每每面對長笛都會回憶起初學這門樂器的種種,時間久了,連她也記不清哪些話是她的老師教她的,哪些是她自己說的。

  江南不想學習任何樂理知識,她只是秉承著好奇和那份說不清的熟悉望著掛在牆上的長笛,“我可以摸摸它嗎?”

  沒等珊瑚答應,江南的手已經觸摸上去了,她摸著它銀色的表面,仿佛撫摩著失傳已久的心愛之物,捨不得停下來。

  大黃原本還乖乖地站在店門口等她,瞧她這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生怕她的病從心臟移到腦子裡,趕緊上前拉下她的手,笑嘻嘻地跟珊瑚打招呼:“我們只是隨便看看!隨便看看而已!”不隨便看看還能怎樣?江南觸摸的這根管子標價居然八十多萬,這是人吹的東西嗎?

  被大黃拉了下來,江南有些不甘願,手不能摸,她的眼還可憐兮兮地望著那支長笛,滿臉留戀的樣子。

  “你喜歡這支長笛?”

  什麼時候這間店鋪裡多出一張滿臉鬍子的大叔?江南出神地望著他點了點頭,“嗯!我覺得它很漂亮,而且……”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心底的感覺,直覺告訴她,她可以把心裡的話跟眼前這位大鬍子叔叔分享,“而且,我對它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它屬於我似的。”這樣說會不會很失禮?

  她居然用漂亮形容這支舉世無雙的精緻長笛?珊瑚搖搖頭,有一瞬間她竟覺得江南和她的老師有幾分相似——不知道大鬍子怎麼說?

  大鬍子叔叔什麼也不說,從牆壁上取下那支銀色的長笛,他直接遞到江南面前,“呐!送給你了!”

  送給她?價值八十多萬的長笛就這麼送給她?大黃傻了,可他心眼機靈著呢!奪下那支長笛,他緊趕著往江南懷裡揣,“既然送給我們,我們就不客氣了——江南,快拿著。”

  他倒是不吃虧啊!價值八十多萬的長笛也敢拿,不怕裡面放著海洛因嗎?

  喜歡歸喜歡,所謂無功不受祿,江南可不敢隨意接著,“我不要!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大鬍子叔叔也不強求,將長笛重新掛到牆壁上,他坐到了琴行那架三角鋼琴前,“你什麼時候想要,再來拿吧!”

  他倒是大方——珊瑚盯著他,兩眼乍現眼白,她白了他一眼。

  江南不置可否地站在那支銀色長笛的下方,滿眼全是大鬍子叔叔坐在鋼琴前的畫面。他開始彈奏黑白琴鍵,十指跳動中演奏著曾經熟悉的曲子。

  《錯過》,那是他最後一場演奏會彈奏的曲目。珊瑚記憶猶新,江南卻一無所知。

  她只是……只是本能地覺得這首曲子很熟悉,這幅畫面很熟悉,這個長著滿臉鬍子坐在鋼琴前的男人很熟悉。

  眼淚,沒有理由地流了下來。不是因為被曲子打動,只因心的位置湧動著那份似曾相識的悲傷。

  她抱著大黃遞過來的那顆玻璃心,緊緊地抱著,心的中央承載著心湧出的淚水。

  透明的玻璃心被透明的淚盛滿。

  再次走到了這裡,是江南毫無意識的舉動。

  她以為那天帶著莫名其妙的淚離開了那家琴行,就再也不會經過這裡——她不愛哭的,在醫院裡那麼艱難的日子她都熬了過來,別的孩子因為病痛,因為孱弱,常常哭天抹淚,她總是望著這顆玻璃心,咬著唇緊閉上雙眼。她不哭,因為她的心……壞了。

  可她聽著大鬍子叔叔的鋼琴曲卻莫名其妙地流下滿臉的淚,更不知為什麼,每天放學後,她明明有很多條路可以回家,卻偏偏無意識地走向這條能路過這家琴行的路。

  最難以理解的是,每每經過這裡,她都已經看到那支令她備感熟悉的銀色長笛,可她又不走進去。甚至腳步匆匆快速躲開這間店鋪,像是生怕被裡面的射線輻射到似的。

  她的怕不是沒有原因的,每次經過這裡,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什麼,她的心都會毫無規律地亂跳起來。讓她以為自己每次都會發病倒地,每次卻又安然度過。

  今天也不例外吧!

  還是這條路,還是匆忙的腳步,還是害怕被拖住的步伐,不同的只是琴行裡若隱若現的鋼琴聲如絲般纏住了她的心。

  站在離琴行正門幾步遠的地方,江南靜靜地感受著鋼琴裡流動出的江南風。

  和風讓她的心維持在同一高度的時碼線上,沒有高一點,也沒有低一些,它鎖在那個相等的水平線,慢慢地,甚至是悠悠地散著步。

  輕鬆回蕩在心中,那種感覺有點像經歷了漫長的思念,就在你快死心的那一瞬間,見到了想念一生的愛人。激情早已被歲月淬去,留下來的是久別重逢的感動,愛與得到已不再重要。

  腳步隨心而動,在江南不知不覺間挪到了鋼琴前——是大鬍子叔叔粗獷的絡腮胡和柔情似水的鋼琴聲相映成輝。

  見到江南,大鬍子的十指倏地停了下來,被嚇得停了下來。

  他還記得這個女孩,怎麼會忘呢?只一見到他這滿臉的大鬍子,就被嚇得熱淚狂奔的女生,這輩子他也會記得的。

  是他這張佈滿鬍子的臉看起來太凶,還是現在的女生脆弱到不能看見原始動物?他抿嘴一笑,算是寬慰自己。

  “你來學長笛?我喊珊瑚接待你。”這裡的老闆是珊瑚,他不過是琴行裡的打工仔,教初學者(一般四歲左右的小孩)學鋼琴罷了。

  江南站在他的身邊,微微低著頭,不看他卻盯著黑白琴鍵,“我不學長笛,我只是覺得你剛才的鋼琴聲中似乎少了點什麼。”

  “長笛嘍!”珊瑚靠著門,意興闌珊地解釋著,“這首曲子原本是長笛和鋼琴合奏的,少了長笛的部分,只剩下鋼琴聲,聽上去當然單薄了一點——你要學長笛嗎?等你學會這門樂器,就可以和鋼琴聲合二為一,相信到那時候這首曲子就沒有缺憾了。”

  “再完美的演奏者也無法完美地詮釋所演奏的曲子。”大鬍子不給面子地打破珊瑚的拉攏計劃,他滿臉鬍子已經夠醜了,決不符合偶像的標準,麻煩她就別再拿他當活招牌了。面前這女孩若是真喜歡長笛會主動進來學的,若她不想,珊瑚就是使用黏合劑也無法把她黏在這間琴行。

  他的目光投向牆上那支銀色長笛,它的主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他也很想知道啊!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珊瑚也不再賣力演出,指指琴行裡各種各樣的樂器,“你隨便看看吧!要是有喜歡的,或者想學的樂器,就讓他給你介紹,我先失陪了。”

  她這就要回臥室繼續睡她的大頭覺,昨晚總是夢到銀色的長笛獨步空中,逕自演奏著缺少鋼琴伴奏的曲子,害得她根本沒睡。

  “睡覺、睡覺……”

  “如果我學長笛,是你教我嗎?”

  呃?這是生意上門的前兆嗎?珊瑚猛回頭,視線在牆上懸掛的那支銀色長笛和江南之間打圈,“如果你堅持要我教長笛,當然是沒問題了——但你要知道,學長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天都得吹啊吹、吹啊吹。這種吹當然跟吹牛不太相同,你一旦決定學習,就不能輕易放棄,要不然……”

  “我想用那支銀色的長笛,行嗎?”江南用夢幻般的眼神望著那支閃著夢幻般光芒的銀鍍樂器,很認真地說。

  她要學長笛,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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