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愛上木頭 | 上頁 下頁
十九


  慕莊聽得雲裡來霧裡去,簡直比世上最難拉的曲子還讓他煩躁,“再退一步,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

  “照顧她的身體,照顧她的情緒。套用最近很流行的一部電影:她開心的時候,你陪著她開心她不開心的時候,你逗她開心;別人欺負她,你去幫她;永遠覺得她是最好的,夢裡都要想到她。”何必背著臺詞,顯然已經很熟了。只是不知這熟悉的臺詞是經常對誰說的。

  慕莊咀嚼著他話中的深意,很快有了自己的理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他走進廚房拿了一把刀,那是司空空住在這裡的時候經常使用的東西。

  何必慌了神,“老師,有話好說,你不能因為人家不喜歡你,就拿刀砍她不是?”

  “誰?砍誰?我要砍誰?”慕莊不明白,也沒時間想明白。他從冰箱裡拿出一隻凍得跟鐵一般的雞.那是司空空離開的前一天買的,說要煲湯給他喝。她走後,雞一直待在那裡,跟他一樣,窩在那裡等司空空的歸來。

  他拿刀去砍人,何必心驚;他拿刀砍雞,何必膽顫。

  “你不會想煲湯給司空空喝吧?”何必不笨,看老師的舉動大有做新好男人的意思。但這意思一旦加諸在老師身上,就變得甚為奇怪,就像有一天老師不拉小提琴一樣奇怪。

  誰理會他的感受,慕莊懸在空中的刀比劃了一下放在面前的凍雞,架勢倒是很專業。隨後他將握著刀的手提到離凍雞半米左右的高空,只聽何必大喝一聲——

  “不要啊……”

  手起刀落,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只是不知那是雞血還是人血.

  整整一天慕莊沒來騷擾司空空,她該覺得平靜的。可不知為什麼她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事會發生似的。煩躁的情緒嚴重影響了她的工作效率,大半天的時間除了對著顯示屏發呆,她什麼也沒于,竟連肖伯納走到她的身邊,她也沒察覺。

  “依你現在的工作表現,戴大老闆如果要炒了你,我絕對不會為你求情的。”

  明知道自己理虧,偏偏司空空吃軟不吃硬,噘著嘴巴沖他吆喝:“誰要你為我求情?你以為我想讓你幫啊?”

  “你……”肖伯納剛想罵回去,但看著她瞪圓的眼睛又不由得笑了起來,“好好好!你不想讓我幫你,但我需要你幫我。這樣總可以了吧?你是不是能收回那顆遺留在某人身上的心認真工作了呢?”

  他放低身份,司空空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耷拉著腦袋,她只知道強辯:“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她不想說,肖伯納也不勉強。或者說他私心地不想點破,既然連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又何必提醒她,有個叫司空空的女生被愛情困住了。

  剛安靜了兩秒鐘,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難道肖伯納又來煩她?

  “你有完沒完?”

  她呼地拉開門,門外一張笑得很木的臉,沖著她委屈地叫了一聲: “空空——”

  又來了?他怎麼又來了?該死的,見到他,她竟然有一絲絲的開心。她不是該不見他才對嗎?

  放下臉來,她橫著眼對他,“你怎麼又來了?”

  木頭不懂得看人臉色,依舊笑得很白癡,“我來看你啊!我還給你帶了東西來。”他右手揚起保溫桶.左手插在口袋裡。

  給她送東西來了?司空空一雙眼恨不得穿透保溫桶,看個明白,“什麼東西?”

  他不做聲,右手旋開瓶蓋,將保溫桶推到她面前。司空空伸著腦袋向內探去,那熱騰騰冒著熱氣的液體到底是什麼?穿腸毒藥嗎?

  “雞湯!”

  他將勺子放到她手邊,用的依然是右手,“喝喝看!”

  “我不要。”司空空推開保溫桶,“我才不喝這種雞湯呢!”他的一日三餐一直由白雲家的廚師照顧,除了她住在他家的那段日子。這雞湯不用說,肯定是白雲家的廚師弄出來的,她拒喝!

  慕莊還一個勁地往她手邊推,“你嘗嘗看!你嘗嘗啊!我第一次做雞湯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何必說味道不錯,你也試試啊!”

  他做的雞湯?他用那雙拉小提琴的手做的雞湯?連照顧自己都成問題的木頭居然為她煲雞湯?

  “你確定這是你煲的雞湯?”她皺著鼻頭,像是看怪物一樣在雞湯和他之間徘徊,“沒有人幫你?”

  慕莊不自覺地伸出左手撓撓頭,“何必指點我怎

  麼燉怎麼煲,不過他沒插手。我沒讓他幫我,我想自

  己做給你喝。”

  還自己做?她懷疑這雞湯會不會毒死人,不會是

  用雞血煲出來的吧?想到血,她的眼前出現片片紅

  色,還是從白紗布裡透出來的血色,血的主人是……

  是慕莊的左手?!

  她搶過他的左手大叫起來:“你的手怎麼了?受

  傷了?怎麼出血了?”

  他想抽回物證,可為時已晚,手被她捏在掌中。

  “我的手沒事,剁雞的時候不小心剁到它了而

  已。真的沒事!沒事!”

  “你真的是木頭啊?”她沖著他染血的紗布大叫道,“你是拉琴的,你的手比一般人的手珍貴多了,也重要多了!你明知道自己不善於烹調,還拿把刀去剁雞.你不想拉琴了是不是?你不是不能沒有小提琴嗎?你不是永遠要與它為伍嗎?你怎麼能這麼輕視自己的手?”那一刀仿佛砍在了她的心上,痛得她想用怒吼撫平傷口。

  不明白她為何生氣,慕莊眨巴眨巴死魚眼望著她,呆滯的表情與他眼底的深情相映成輝,“你說你想要一個懂得照顧你,對你好的男人。如果我不會烹飪,如果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還怎麼照顧你?”

  他將她那些推卸之辭當成了金玉良言,他怎麼這麼傻?這時候說什麼都是白搭,看他手上的紗布包得跟粽子一樣,她告訴自己:我這不是關心他,想想吧!帕尼尼國際專業小提琴比賽的金獎得主為我煲雞湯,結果手殘,再也不能拉琴——這是我能承擔得起的責任嗎?“讓我看看你的手到底傷到哪兒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傷得不重,不用看了!”

  他叫得越大聲,司空空越想看看他到底傷得有多嚴重。拆開紗布,會不會看到四根手指?她懷揣著恐慌的心解開了紗布,奇怪的是越解開紗布越見不到血色,那鮮血仿佛是從外面滲入裡面的。將一長串紗布全部解開,露出的是他那只完美無暇的手。

  傷口呢?傷口在哪兒?

  司空空將他的手當成豬蹄反復看了五遍,終於在大拇指上看到了長約0.2釐米的傷口,別說是流血,恐怕擠都很難擠出一絲鮮血來。

  他浪費那麼一大團紗布難道就是為了包紮這麼“大”的傷口?

  “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用眼神,用聲勢率先壓倒他,逼得他不得不投降.

  “是何必……”他一緊張。將罪魁禍首供了出來。

  他剁雞的那刀下去,雖沒有砍到自己的手,可也沒砍中凍得跟鐵塊似的雞。何必擔心老師再這樣下去,明天報紙頭版頭條就會刊登出“演奏大師因單戀不成而舉刀剁手,帕尼尼金獎得主從此與小提琴絕緣”的消息。為了不讓小提琴音樂史上留下如此戲劇又悲慘的一頁,他買回了肢解後的雞丟在了老師的面前。

  雖然堅持不要何必幫忙,怎奈面對凍得跟鐵塊一般的雞,慕莊實在缺乏將它變成雞湯的勇氣,也只好聽從命運的安排,接受肢解後的雞塊。

  悲劇結局還是未能改變,在將雞頭丟進鍋裡的時候,慕莊那金貴的手被含恨而亡的雞嘴戳了一下,估計被何必硬擠出了半滴血,留下了司空空後來所見的0.2釐米的傷口。

  也不知道何必是怎麼想的,愣是幫他纏了滿手的繃帶,還執意要他將纏滿紗布的左手拿給司空空看。

  他覺得彆扭,百般不樂意,可還是被司空空發現了。

  聽完他的解釋,司空空大氣不敢出,生怕呼出的氣體能將他給焚了——怒火沖天啊! “你竟然騙我?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動,就會……”

  對著慕莊那張平靜無波,卻又簡單清澈的雙眸,她說不下去了。凡人或許會有那麼多陰謀算計的心眼兒。可他是絕對沒有的。他所做的一切就像他的音樂,是弓與弦相互摩擦流動出的心曲,是一般人想表現而難以達到的境界。

  她不能忍受的不是他的欺騙,而是自己讓他從那麼簡單的音樂家變成了為愛撒謊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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