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爸爸不在家 | 上頁 下頁


  不聽她的解釋,不看她掙扎的表情,他只顧發洩自己的煩惱,“我能做好,我的能力足可以照顧你和孩子,我會證明自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我會證明給你看,選擇我,你不會後悔。你不相信嗎?”別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壓力在一點一滴地累積,蕭何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一旦信念倒塌,他靠什麼支撐起他、池硯,還有孩子——三個人的未來?

  “蕭何,你還有……”

  “我出去走走。”他需要找到第二份工作,一份能賺到更多的錢,足以能養活三個人的工作。蕭何逃離了她的身邊,逃離了壓力的中心地帶。

  他的閃躲她怎麼會看不出?就像他的努力一樣,他的恐懼、他的軟弱、他的無奈,她一一收在眼底。正因為看到了他真實的每一面,她才越發地愛上了真實的他。

  因為她清楚地看到,他和她有著一樣的心情。他們同樣想並肩走向未來,他們同樣有著心底的脆弱與害怕,他們甚至同樣想要逃避,卻又不肯服輸。

  相似的心境讓他們更加靠近對方,也更加靠近愛的真諦。

  池硯在心中暗暗發誓,等蕭何回來,她要親口告訴他:她愛他,她願意與他共同面對困境,她願意。

  只可惜,她藏在心底的這些話,上天再也沒給她有說出口的機會。

  她以為明天跟今天沒有什麼不同,轉過身,那片雷雨轟鳴就將陽光徹底地甩在了腦後。

  蕭何該感到自傲,憑著他彈奏鋼琴的技巧,他很快就被一家大酒店的大堂經理看中,留下來做鋼琴師,每晚的出場費遠遠高於在飯莊裡做夥計的收入。

  他的確很自傲,排除被人當成琴師的不愉快的話。

  他是未來的音樂家,一流的鋼琴家,可如今他卻要每晚禁受煙酒的薰陶,為一群根本不懂音樂的人彈琴。

  告訴自己,別對這裡有太多的期望,不過是為了賺錢罷了。只要能賺到錢,只要能賺到足夠養活池硯、他和孩子的錢、怎麼都可以,怎麼都好。

  他真的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可很多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喲,這不是蕭何嗎?你在這裡彈琴啊?”左手玩著酒杯,鄭全能空出的另一隻手肆意地撫摸著身邊的性感女郎,換來的是比鋼琴更悅耳的嬌笑聲,“這是怎麼了?堂堂的蕭公子也會在這種地方彈琴?”

  說起來,蕭何和鄭全能不僅是鄰居,算起來還是中學時的同班同學。那時一中二年級三班開家長會簡直就像政府高級官員的會議,平日望見不到的要員都可以在這裡看見。

  蕭何的優秀讓身為父親的蕭嚴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總是趾高氣揚,而鄭全能的父親更是時不時拿不爭氣的兒子同蕭何比較。直到高中畢業,鄭全能也沒有一次贏過蕭何,他幾乎是在比較與失敗中度過了自己的青少年,這口惡氣他忍了六年。

  沒想到,今天竟在這種地方再見蕭何——他是琴師,他卻是客人,這才是最令鄭全能開心的地方。

  “我沒記錯的話,像你這種自認高雅的人是最不屑來這種地方彈琴的,對吧?莫非……你已經走投無路了?”鄭全能將酒放在光潔的鋼琴上,昏暗的光透過琥珀色的液體映在黑色的鋼琴上,有種鬼魅般的壓力,“難道蕭伯父不管你了?否則你怎麼落魄到來這裡彈琴?”

  蕭何不自覺地別過臉,作為一個未來的鋼琴家,在這種地方彈琴已經夠讓他無地自容了,而現在又碰上熟人,還是從小就不如自己的熟人,這簡直讓他無法忍受到想要逃跑的地步。

  “你的臉怎麼這麼白?不習慣這種地方是吧?”

  鄭全能狠狠地吸上一口煙,再將煙盡數噴在蕭何的臉上。蕭何從未覺得煙味竟是這麼難聞,他瞪起圓目,恨恨地望著他。這反倒合了鄭全能的意,他就怕他不生氣。

  “你生氣了?一向高雅的蕭何生起氣來,也挺可怕的嘛!”也許他鄭全能沒有蕭何有出息,可正是這份沒出息讓他看清了自己的本質,也更加全面地利用自己的背景活在艱難的世上。沒有過多的奢望,也沒有過高的期許。

  “看在咱們同學一場的份上,我請你喝酒。”

  端起酒杯,他將酒一直遞到蕭何的鼻尖底下,再向前,蕭何困難地向後退,卻退不過他的逼迫。

  蕭何急了,手一揮,鄭全能順勢揚起酒杯,將琥珀色的液體傾倒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

  “我好心請你喝酒,你不領情就算了,竟然將酒倒在鋼琴上。老闆,你快來看看!看看你的琴師是怎麼彈琴的!老闆——”

  “來了來了!”這鄭全能町是有名的公子哥兒,老闆哪敢得罪?見面看情形,什麼也不用說,先把琴師臭駡一頓,“你身為琴師怎麼搞的?琴彈不好就算了,還敢跟客人瞪眼睛?”

  事情發展到這份上,鄭全能反倒打起了圓場,

  “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做好人請他喝酒。這樣吧!我這裡有五百塊,請這位琴師幫我彈首曲子,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這是多麼好的事,難得鄭公子今晚這麼講理,老闆拉了蕭何來應承,“還不趕快接下鄭公子的錢,問問鄭公子想聽什麼曲子。”

  忍耐!忍耐!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要忍耐。

  蕭何沒有去看那五張在鄭全能的雙手中顫抖的鈔票,他公事公辦地問道:“先生,您想聽些什麼曲子?”

  鄭全能倚著鋼琴,沒學過這麼高雅的樂器,他還不是照樣可以指揮演奏這種高雅音樂的人為他服務。

  “我聽說那個叫什麼『成也』的,鋼琴彈得不錯。你會彈他的曲子嗎?彈一首讓我聽聽。”他沒聽過幾首鋼琴曲,對當今的鋼琴曲更是毫不熟悉,說是聽曲子,其實只是為了踐踏蕭何的自尊心,順便拯救自己自卑了六年的心情。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要繼續忍耐——蕭何優雅地彈起成曄的《迷霧》,一如他和池硯初識的那一天。

  沒等他彈完,鄭全能亂揮的手像在趕蒼蠅,“不對不對!你彈的這是什麼?肯定不對,換一首彈來聽聽。”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我一定要忍耐——蕭何再彈一曲,他已記不清這是成曄的哪首曲子,只是憑著記憶動著十根手指。記憶中,向瑉倒是常常彈奏這首曲子,曲名好像叫《遍尋吾愛》。

  “砰!”鄭全能用力將酒杯摔在鋼琴上,閃著光韻的液體從透明杯中晃出來,滴落在濃黑光亮的木頭上。

  “這麼難聽的曲子,你也敢彈給老子聽?你純粹在騙錢是嗎?老闆!老闆,你們這兒的琴師是怎麼找的?這麼爛的人也敢找來彈琴?我隨便學兩天也比他彈得好。”

  明知道他是在無理取鬧,老闆卻不敢多言半句,只能反過來教訓蕭何,“你是怎麼搞的?還是著名大學音樂學院的學生?連個琴都彈不好,還想成鋼琴家,還不快換首曲子送給客人。”

  為了池硯,為了寶寶——不行!無論為了誰,蕭何已是忍無可忍。緩緩地放下鋼琴蓋,他從長凳上站起身,即使氣得熾火灼胸,他依然可以優雅得像個站在金色大廳正中央的鋼琴家。

  “對不起,老闆。顯然我的所學並不足以擔任貴酒店的琴師一職,我現在就向你請辭,你另請高明吧!”

  這樣就想走?鄭全能還沒玩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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