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娶鬼為妻 | 上頁 下頁


  “你不記得我了?”她又開始問那個傻問題,“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瞧他左右搖擺著自己的腦袋露出滿臉傻樣,日開知道再提起這個無聊的問題是多麼愚蠢。好吧!既然他已然將她從記憶裡抹去,那就讓她重新將自己寫進他的記憶裡。

  撩撩頭上兩個“娃娃包”,日開的眼中泛起只有孩童才有的亮光,“我是你的妻啊!你只要像正常的相公一樣對我就好了。”

  “哦!”聽上去好像不太難。別恨在心底思量了片刻,朦朧的視線裡徘徊著無限渴望,“其實我是沒什麼要求的啦!就是我爹要求我必須為臥泉山莊留下後代,因為我很沒用嘛!而我二弟又太有用了,沒女子他能看得上的。所以家裡的傳宗接代任務就落到了我頭上,做我的妻子惟一的要求就是快點下蛋——不不不!我是說生孩子,最好是男孩。你能做到嗎?”

  “不准!不准為這小子生孩子!我不准!”老鬼頭沒有腳的身體在地上跳啊跳啊,跳個不停。

  一個不察,紅色的衣袖直搗他的臉,將眼睛、鼻子全都揍到了一起,“閉嘴!我的事用不著你這個死了一百二十年的老鬼頭管。”

  她現在一顆心裡只裝著她的相公,“生孩子,有點困難噯!”別說她只是個漂浮不定、不能見陽光的鬼,就算她有完整的身形,也只是個透明的軀殼,生娃娃,有點困難,“能不能換個要求?”

  別恨盤腿席地而坐,“讓我想想,做我的妻還需要做些什麼?洗衣做飯好像是娘子必須做的事哦!你行嗎?”

  “行!怎麼不行!”日開決定答應了再說。

  老鬼頭偏偏要戳穿她,“你哪裡會洗衣做飯?在地府你都是不洗衣做飯的,你死的時候才五歲,就算會做也做不起來啊!也不看看你透明的身體,熱氣一蒸怕就消散了,怎上得了灶台?”

  啪!一條透明腿踹上老鬼頭的腰,“我可不懂得尊老愛幼,惹毛了我,可沒你什麼好下場。”

  好可怕!別恨眼珠子突出,娶鬼妻已經夠嚇人了,要是再娶個惡鬼妻回家那不是嚇死人了嗎?說不定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要去地下陪她了,亡夫真要成了亡掉的夫,他連為臥泉山莊做最後貢獻的機會都被剝奪了。

  不行,說什麼也不行。別恨剛有閃躲之心,卻見天中飄來一雙幽亮的眼睛。

  “姓李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跟我搶老婆,我就讓你李家斷子絕孫,就像我這樣!”

  是老鬼頭,死了一百二十年,卻依然能保有一張十二歲容顏的老鬼頭。他竟然能在不動嘴皮子的情況下發出如此清晰的聲音,甚至能讓眼珠子飛出眼眶。想來,紅衣娃娃的鬼法力也很是了得。

  為了保留下他並不高貴的性命,別恨決定……逃!

  月黑風高,路人甲已經歸家,摟著老婆孩子睡大覺。這正是逃跑的好機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沒有夜行衣,李別恨很乾脆地拿了一塊黑布蒙在腦袋上,不讓別人……是不讓某些鬼看到他的面孔就好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

  從包袱裡拿出刻有“見氏之女日開”字樣的牌位,別恨相當恭敬地將它放在了桌子下面。五指合成掌,雙手相對,他嘴裡念念有詞。

  “對不起,敬愛的鬼娃娃。我已經很沒用了,決不能再惹老父生氣。本人婚約在身,不能再耽擱,您還是另覓良婿吧!”

  別恨原打算這就離去的,腳步挪移間他瞥見了桌上的畫卷。即便是誤會,也算是夫妻一場,最後一次展開畫卷——依然是紅衣、紅傘,紅了半邊的天空。

  和第一次見到它時的無所謂不同;和洞房花燭夜見到它時的驚慌失措不同,這一次他竟覺得畫裡的娃娃有幾分似曾相識,更有幾許陌生的可愛。

  忍不住,他沖著畫卷上的紅衣娃娃喃喃自語:“你如果不是鬼該多好!”如果不是鬼,即使她不是鬼,她也只是個五歲的女娃,即使她擁有十七歲的身體,也還是透明無形的幻體。他李別恨想幹嗎?他又能幹嗎?廢話少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逃難機會,閃!

  即使別恨自認身手不怎麼樣,憑著一副白吃白喝出來的健康體魄,他依舊選擇了抄近道逃跑。

  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緊張感覺了,依稀記得七歲那一年,偶爾天上打雷的時候他就會漫無目的地逃跑,像是要擺脫什麼,又像是在逃避什麼。他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在沒命地跑,跑到了野外躲起來,不敢站到高處,只敢蹲著身體匍匐在地上。結果閃電劈倒了大樹,砸在了他的腿上。他僥倖地撿回一條命,卻終身不能學武,成了臥泉山莊建立以來最無用的少莊主,也是爹和二弟眼中最大的笑柄。

  他不想這樣的,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這麼無能。他甚至願意遵從爹的安排遠去宣州迎親,可是,天性如此,又或是上天給他的報應,他也無能為力啊!

  心中暗潮翻滾,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甩甩頭,這是他常做的動作,以為這樣便能甩掉藏匿在心中許久的煩惱,甩多了,他甚至忘了自己也該是有煩惱的人。

  月隱於雲中,明明少了牌位和畫卷,怎麼感覺肩上的包袱更重了?提了提肩上的包袱,他猛然間看到樹林的幽叢中有位穿著紅衣的娃娃正撐著把紅傘站在路中間。

  朦朧的煙霧包裹著她的周身,紅如血的顏色充斥著別恨的視線,他該怕的。以他膽小如鼠、怕事無能的個性絕對該轉身逃個無影無蹤。偏生他沒有,呆立在路中間,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紅衣娃娃。

  隔著長長的距離,他們誰也沒有動,遠遠地相隔,像是隔著一世的距離,那可是他們一世的姻緣?

  “日開……”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如此熟悉,像是很久以前他們就認識似的,“你怎麼又變成五歲小娃娃的模樣了?”

  因為我的法力無法維持十七歲的身形。

  紅衣娃娃站在原地,小小的腳慢慢地挪著,卻沒有靠近他。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臉,卻將血揉了出來。相隔雖然遙遠,別恨卻能清楚地見到她臉上淡淡的血痕,透在紅色的世界裡甚是醒目。

  “日開,你怎麼了?”別恨忍不住向前走,向她的身邊走去。他忘了要離她遠遠的決心,也忘了在乎她是不是他的鬼妻。緊趕著幾步,他從來沒有像此刻行動迅速。停在她的面前,他抬起她的下巴,夜色凝重,他看不清她的臉。

  好可悲啊!日開的心中湧起無限感慨,她居然無法與她的夫君在正常情況下對視。踮起腳尖,她拼命地想與他平視,可是夠不到,怎麼也夠不到。

  她那張嬉笑的臉怎麼突然之間沉了下來,是太累了嗎?還是她的身上還藏著許多他看不到的傷口,“日開,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好嗎?”不自覺地蹲下身體,惟有如此他才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傷痕。

  在她最無助,最沒有信心的時刻,他簡單的動作給了她這個死了十二年的鬼比生更重要的希望。吸吸鼻子,她感動得想哭,傷口反倒不覺得痛了,短短的小手臂環上別恨的肩膀,她以五歲的身軀、十七歲的靈魂最大的力量去擁抱他。

  “別丟下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