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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那……為什麼要向先帝要了我做福晉?

  有好多次,望著他灑著笑的臉,我都想問他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他偏偏選中了我做福晉?

  只是,我不敢問,怕這問題一旦問出了口,便如同被拍打上岸的泡沫,很快會徹底消失不見。

  我忍著疑問,一日日做著我的宏福晉,盡職盡責。

  上至兩宮太后,下到親王府裡的太監奴婢,人人都稱我賢德,誇我婉約大氣,說我溫良恭儉讓,真正是夫人中的君子。

  每有人在他面前誇獎我,他也總是笑笑,並不做聲。

  我知道,我不是他希望中的福晉,可……為什麼要娶我?

  這疑問在我心中點上了一把火,歲月讓它熊熊燃燒。

  七夕節,我請了母親、三位家姐和一幫外甥、外甥女前來親王府做客。他並無意見,倒著了大總管好生款待,別拘謹了我的家人。

  我想,這是他對我幾年來扮演好賢德福晉的一份嘉獎,我安然受了。

  孩子們在偌大的王府花園裡嬉笑跑鬧,原本還靜得有些悚然的王府忽然增添了生氣。母親望著一院的外孫、外孫女們,黯然道:容心啊,得不到丈夫,要得到一個兒子,得不到兒子,起碼要得到一個和自己貼心的閨女啊!

  我無兒無女,也無丈夫。

  望著滿眼的歡娛,我忽然異常寂寞,寂寞得全身冰冷。

  沒過多久,一封自杭州來的書信喚走了親王,他一去幾月,回來時身邊多了一張我熟悉的面孔——她——阿四小姐又來了。

  這回她沒有住進王府,在京城裡開了家酒鋪,名曰阿四酒鋪。

  自酒鋪開張之日起,他夜夜前去報到,我夜夜坐在窗前等他回來。不管他回來得有多晚,我仍是等著他,盼著他,候著他。我是他的福晉啊!這是我該做的本分。

  這一等便是幾年,我以為終有一日,我能等到他回來。

  我等到了。

  後來,他不再去阿四酒鋪,他夜夜守著書房,喝著他的紅酒。我仍是坐在窗前陪著他,守著他,護著他。我是他的福晉啊!這也是我該做的本分。

  我以為用不了多久,宏親王府仍會恢復歌舞昇平。

  沒有歌舞,他開始念詞: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後半闕我為他續上了,他探出頭望向窗邊的我。面上複雜的表情,我終生難忘。

  他詫異我竟能續上他的詞,他驚詫為什麼續上這闕詞的人竟是我?

  自始至終,他所等待的那個應該出現在他窗外的人就不是我。

  沒有丈夫,沒有兒子,連個可以貼心的女兒都沒有。我身邊一無所有,空守著宏福晉這個頭銜,倒頭來我一無所有。

  什麼賢德?什麼婉約大氣?什麼溫良恭儉讓?

  那不過是我為了換回丈夫的籌碼罷了,如果這場賭局註定我輸。還賴在賭桌上撞什麼大運呢?

  我,抽身離開賭桌。

  去哪兒?一個女人不依靠丈夫、子女,不仰仗娘家鼻息,可以去哪兒?

  阿四小姐給了我最佳詮釋。

  這幾年,我處處以她為版本,就想把自己印成另一個阿四小姐,如今倒真要學學她,如何不依靠旁人,只為自己活著,且好好地活下去。

  我撇下宏福晉的頭銜,撇下宏王府的榮華富貴,隻身站在阿四酒鋪門前。

  我找你們老闆,告訴她,我是打宏親王府裡出來的。

  丫鬟去稟報了,獨坐窗前,夥計送上迎門酒。我低頭一看——紅酒?

  我不喝這酒鋪裡的紅酒,此生我再不喝一口紅酒。我本不愛紅酒,再學,也學不出心中的喜歡,再扮也扮不成宏親王所愛的女人。

  她來了,見到我倒是毫無意外。

  我笑著告訴她,我要留下來,留在酒鋪裡幫傭,掙份辛苦錢養活自己。

  這會子她臉上的表情倒是頗令我滿意,我總算也讓她見識到我的手段了。

  接下來,我得辛苦一陣子了,然我不怕。

  有時候,做下人並不比當福晉辛苦。

  我沒料到他會這麼快就來找我。

  我料想他會尋找自行休棄的宏福晉,為了他宏親王的臉面。可我沒想到他的動作有這麼快,且如此氣勢洶洶。

  幹嗎?

  我又沒帶走宏王府的金銀財寶,我甚至沒帶走這些年他命人為我做的八箱子衣物,也沒帶走他送我的六匣子飾物,更沒帶走這些年他游走四方為我帶回的兩大屋子寶貝。

  我什麼都沒帶走,宏王府除了少了一個宏福晉,他未有任何損失,他如此生氣做什麼?

  我沒休你,你憑什麼休你自己?他沖我大吼。

  我犯了七出——我不客氣地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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