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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阿四心裡正嘀咕著,宏親王忽然踮著腳笑眯眯地邁了進來。瞧他那滿面春風,看著就是有好事發生了。

  “朝中發生大事了?”

  “左宗棠收復杭州,太平軍的勢頭被打下去了,眼看著勝利再望,你就能回杭州了——這算不算好事?”

  太平軍被朝廷打敗的事,歷史早有記載,阿四心裡定定的——這算什麼好事?

  不高興?那宏親王再說一件高興的事,“朝廷下令抓捕胡順官,你高興不?”他聽著可是高興壞了。

  阿四心頭一緊,追著他問道:“朝廷為什麼要抓捕胡順官?他做了什麼觸犯龍顏的事?”

  “杭州城被圍,他一個糧道道台沒有及時籌集糧草,反跑出城避禍。你說朝廷秋後不找他算賬找誰?”

  瞧著他那副等著看好戲的嘴臉,阿四甭提心裡有多不痛快了,“他去蕪湖籌集糧草你是知道的,糧草籌集得有多艱難你是知道的,他冒死將糧船停靠在杭州城外你也是知道的,他因此蕩盡家財、阜康倒閉你還是知道的——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在朝上不為他講話?”

  撇開阿四欣賞胡順官的態度讓他不爽,單就朝局而言,“向朝廷上摺子要求抓胡順官的是左宗棠,他剛打了那麼大一個勝仗,替朝廷揚了威,兩宮皇太后正喜著呢!別說是抓個人,就算此刻左宗棠要官要兵,朝廷上下也全都依著他。再說你知道左宗棠的為人嗎?這個湖南仔在朝中若說殺人猛將當是首選,可他素日裡狂妄自大、目無旁人,即便是與同僚也是語言諷刺、行為尖酸。如今他勢頭正健,誰會在這時候觸他黴頭?”

  簡單一句話,胡順官落在左宗棠手上,算是死定了。

  阿四還偏不信這個邪。

  “我就要去觸觸他這個黴頭。”

  包袱也不收,阿四直接奔赴安徽——胡順官老家。

  第十五章 提頭來見

  阿四從不知道胡順官除了做夥計、跑街,當東家開錢莊,頂商鋪做買賣,居然還有養鴨子的能耐。

  對著一大群鴨子又是喂又是放的,胡順官居然還擺出一副自得其樂的表情,阿四頓時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來此地。

  “你一點都不擔心左宗棠拿了你去試他的刀有多快嗎?”

  聽見她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胡順官還以為自己是思念成疾,耳朵出了岔子。兵荒馬亂的,她怎麼會來到這窮鄉間?她不是應該跟宏親王在王府裡談笑風生嘛!

  “你怎麼來了?”

  她好笑地眼瞅著他,“趁著外頭太平軍與朝廷交戰激烈,我頂著炮火扛著刀光,千里迢迢地來看你胡順官是如何將鴨子喂大等宰的。”

  聽她這麼一說,胡順官已知她來此的目的了——為了跟他鬥嘴。

  “笑吧笑吧!說不定明天我就被左宗棠抓了去,你現在笑我還來得及,明兒說不定就沒機會因我而笑了。”

  他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讓阿四看著就生氣,現在是表現大義凜然的時候嗎?他裝什麼英雄好漢?

  他這輩子註定要背負紅頂商人的稱號,是做不得英雄的。

  “你以為就這麼躲在鄉下,便完事了?”

  她這是在責怪他懦弱嗎?旁人指責他無能膽小也就罷了,唯有她不可以指責他,不可以看不起他。

  胡順官猛地起身,腳邊的鴨子慌地跑開了,躲去逃生。

  “說我身為浙江一省糧道道台,危難時刻逃出城。他左宗棠知道嗎?為了買糧,我九死一生,差點連最愛的人都舍了去。如今杭州城收回來了,我的喜悅之情剛存了沒兩天,反背上這麼大一個黑鍋,別說回杭州重整旗鼓了,現如今我出門都要處處防範,小心別人拿了我的人頭去請賞。我折騰來折騰去這麼久,就換回這麼個下場,早知如此當初我還不如留在鄉下養鴨子呢!起碼鴨子不會要了我的命。”

  相較之下,阿四想得可簡單多了,“那擺明是個誤會,既然是誤會,你向左大帥解釋清楚不就得了嘛!大丈夫在世頂天立地,豈能這麼窩窩囊囊地背著個黑鍋苟且偷生?你以後還怎麼做人?怎麼經商?”

  “經商?”她不提也還罷了,這一提胡順官火冒三丈,“我錯就錯在選擇了經商這條路,若我拿著掙來的錢留在鄉下做鄉紳,這十裡八鄉的,誰見到我不喊一聲『胡老爺』,我也成不了今天的朝廷頭號懸賞通緝犯。”

  他何時變得這麼頹廢,完全不像她跟宏親王談起的那個胡草根。莫非,他真的對前途絕望了。

  莫非是因為她穿越時空,結果改變了歷史的發展?眼前這男人的命運被改變了,他做不了胡雪岩,只能窩在鄉間做他的胡順官。

  “不可能……不可能的……歷史上不是這樣的,絕對不可能……”

  她一邊搖頭一邊嘀咕,胡順官察覺異樣,追著問:“什麼不可能?”

  “你不可能窩在這裡養鴨子做鄉紳,你這輩子註定了要經商,要做大生意,要做咸豐、同治年間赫赫有名的紅頂商人。”

  阿四脫口而出,後才驚覺她無意中透露了歷史。

  可惜胡順官並不相信她這本歷史書,“我知你是在鼓勵我,想讓我重新樹立起信心,可惜你用不著對我編這種謊言。”

  “這不是謊言,是事實,歷史上真實發生的事,載入史冊的真實史料。也許你不相信,但你這一生就像一部傳奇,後來的很多人,尤其是教授工商管理專業的老師還常拿你的個案為垘本教課。”

  她越說,胡順官的眼神越是迷惘,什麼工商管理,什麼垘本?她在說什麼呢?他完全聽不懂。

  自打他在船上對她說,想做她想要的男人那一刻起,阿四就一直盤算著什麼時候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

  要做她的男人,必然要接受她現代女性的個性,所以他有權力知道她的這副性子因何而來。

  說嗎?要對他說嗎?

  阿四的目光隨著那些在地上叨啊叨的小鴨子挪移著,沉默久久,她赫然開了口:“我不是大清年代的女子。”

  “呃?”

  “我來自一百多年以後。”

  “嗯?”

  “我穿越時空從一百多年以後來到了大清朝咸豐十年,所以我熟知歷史。”

  “啊?”

  “在歷史上你是清朝赫赫有名的紅頂商人,曾經——富可敵國。”

  滿地的小鴨子吃了青菜拉出黃綠色的便便,接著又吃、又拉,拉了吃,吃了拉,終於將滿盆青菜都化做地上一攤攤如“屎”般的綠意,阿四終於講完了自己的來處,講完了歷史上有關胡雪岩本尊的記載。

  胡順官不斷地眨著眼睛,聽來聽去,他只聽明白了一點,那就是他留載史冊的“紅頂商人”這個名詞在百年後等同于——罪犯,是要抓進牢裡去的。

  “鬧了半天,我折騰成了巨富,也還沒撈著個好,我還是個罪犯啊!”這跟被左宗棠抓到有什麼區別?反正他經商的最終結果就是把自己變成罪犯。

  “那是百年後的事,在百年後與官府合作經商,或本身是國家官員仍經商牟利是絕對不被允許的。這樣的人被稱為『紅頂商人』,就是頂著紅頂子卻仍做著生意,用手中的權力謀一己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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