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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這是朝廷給王有齡和采菊之死的回報,是他們用命換來的。如果當初他們沒有自殺,而是被太平軍所虜,連這點回報也得不到。

  聖旨攥在手中,阿四拉了拉胡順官的衣襟,“咱們把它埋進他們的墓碑裡吧!”

  杭州城至今仍在太平軍的手裡,王有齡和采菊屍首全無,就連他們的衣衫也不能帶出來。想立一個衣冠塚都不成,唯有將這道聖旨埋進空穴之中,以慰悼念。

  完成了對王有齡的承諾,胡順官開始忙起阜康的買賣。

  如他之前所料,杭州城破一事很快傳遍天下,人們紛紛懷疑起阜康錢莊的實力。擠兌已在他行船至北京的途中就發生了,如今阜康錢莊已關閉,他名下的其他生意買賣也陷入停滯狀態。除了那五萬石糧草換的幾萬兩銀子,他身邊再無長物。

  眼下大清國動盪不安,胡順官一時拿不定主意再靠什麼生意重整旗鼓。京城雖好,卻是富貴人待的地方,如今他已不再是胡東家、胡大老闆,長久待下去也不是事。這樣一想,胡順官便起了返回鄉間,休養生息的念頭。

  只是,他若走了,阿四當如何自處呢?

  他想請她隨他一起回安徽老家,可連日裡他們一直住在宏親王府上,宏親王不顧王府裡眾多女眷們的眼光,對阿四的愛慕之情全都直白地寫在臉上。

  這位風流王爺可是開了口,只要阿四點頭,側福晉的位置空在那裡隨時等候她的大駕光臨,並且特別言明:雖說是側福晉,但身份同正牌福晉一般大——這話可是當著正牌福晉的面說的。

  那位溫順到口碑譽滿京城的福晉低著頭連連點頭,一遍遍重複著:“臣妾知道……臣妾明白……臣妾曉得……臣妾遵王爺的令……”

  餘下的便再無他話,她低沉的臉讓人看不清上面寫滿的表情,低下的眉遮擋了眼底最真摯的情緒。

  她當真領會到她丈夫的心意?

  她當真願與另一個女人分享自己唯一的丈夫?

  她當真容得下另一個女人夜夜睡在她男人的身旁,自己卻孤枕冷被?

  她當真容得下丈夫的心中裝著另一抹身影,自己卻躲在陰暗的角落繼續做著賢惠的宏福晉?

  她當真容得下,當真忍得住?

  阿四無法探究那個尊貴且溫婉的女子最真實的心意,她卻明瞭自己的想法。

  大清親王的側福晉,且地位等同於正牌福晉,外加親王的萬般寵愛——這放在任何女子身上,也是天垂的恩憐。不趕緊點頭才怪,唯有她總是輕搖著頭回宏親王一句:“別開玩笑了。”

  別開玩笑了——若宏親王的示愛在她看來只是玩笑,他在船上的那番表白,她還記得嗎?

  或是已經忘了,或是用沉默來代替拒絕……

  在回鄉之前,胡順官想問個明白。

  “你就做我側福晉吧!阿四,你就做吧!阿四……”尊貴的大清宏親王現在像個孩童似的跟在阿四後面追要著糖果。

  別玩柔情政策,阿四看得多了,“嘿嘿嘿,我說宏親王,洋人可沒有正福晉、側福晉,只有一個老婆哦!”

  “那你做我老婆吧!”

  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阿四恍如回到現代——你做我老婆吧!她活了二十五年,好似還沒有哪個男人對她說過這句話。

  好吧——她很想說這句話,卻不是對他,不是對眼前這位大清宏親王。

  “我說宏親王,你別鬧了。如果只是因為我兼有洋人女子的性格和中國女人的樣貌,你娶個洋媳婦進門,再找幾個咱們大清國的小姑娘為妾不就成了嘛!”

  他們在一起相處了這麼久,她仍是堅持稱呼他“宏親王”,單就這一點便知她並未將他當成可以親近的人。

  宏親王就不懂了,“我都做到這分上了,阿四,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擔心時日久了,我會冷落你,還是擔心一入侯門深似海?”

  “若我真進了王府的門,有一天你若冷落我,我走便是了。我相信離開王府,離開你這位親王,我一樣會活得很好。”她驕傲得很。

  “那你是因為什麼……”

  “你不是我要的那個男人——我早就對你說過的。”

  他是親王多忘事啊!抑或是壓根沒把她的話當真,總以為親王這個名頭所帶來的富貴、榮華、權力、地位足以撼動她。

  宏親王從藏著諸多珍寶的櫃子裡摸出殘留的半瓶紅酒來,他收著這紅酒已有好些時日,無人陪他對飲,他始終不曾喝過。拿在手中掂量了半天,還是放回櫃子裡鎖上。讓管家取了他新買的紅酒來為他們二人斟上,“上回你請我喝法蘭西紅酒,這回輪到我請你了。”

  這位自命不凡的宏親王一定不知道,自打他愛上了法蘭西的紅酒,王府裡的女人們通通以品紅酒為消遣的唯一方式,那位賢德的福晉首當其衝。

  喝酒喝酒少說話,這樣的女子才討喜——阿四端起宏親王不知從哪兒摸索來的琉璃高腳酒杯,優哉遊哉地品起酒來。

  她那深深的笑深深地印進了他的眼窩,原來同一個女人對飲也是一件如此愜意的事。宏親王忽然很想強制性地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但他明白,被他用權力強迫留下的女子便不再是他欣賞的阿四。

  “你找到你想要的男人了嗎?別告訴我就是你身邊那位滿身銅臭味的胡順官。”

  “我們家原來也是經商的,你覺得我身上有銅臭味嗎?”阿四俏皮地反問他。

  他咧嘴笑說:“你那身銅臭……被酒香泡沒了。”

  “你身上的俗氣卻被銅臭沖沒了。”阿四直言不諱,“宏親王啊宏親王,你自命風流,可骨子裡呢!謹小慎微,趨附權貴,雖是大清的親王可只想著如何保全自己的富貴榮華,從未想過要為這個國家做點什麼。要不是有親王的名頭所代表的貴氣和萬貫家財打造出高雅,宏親王,你啊還不如一個草根階層。”

  被她一通說,宏親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像塊調色盤似的變化萬千。

  阿四仍不知死活說個沒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那麼執著娶我進門當你的側福晉,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因素:你覺得我對政局的把握實在是太准了,這點對你而言是最需要的。”

  愛可以變幻得有多功利,在屬於阿四的那個“四小姐年代”,她已經有了足夠的感悟。宏親王用愛做掩護想從她身上獲得對政治的敏銳,可惜仍未能逃過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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