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女當家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往小了說,丟官帽等於丟官,朝廷要知道你官都不想做了,還留著你做什麼?往大了說,丟官帽等於丟朝廷的臉面,丟朝廷的臉面等於丟皇上的臉面,這是足以滅九族的大罪。

  將官帽整理好放到桌上架起來,她拿了丫鬟端過來的熱茶放到他手邊,「你有什麼氣就發出來,別憋在心裡悶壞了自己。」

  「生場病還好些,還有藉口逃離這是非之地了。被掛在這裡,分明是等死嘛!」

  「呸呸呸!」采菊急得連吐口水,心裡默念著神明莫信、神明莫信,「好端端說什麼生啊死的,自打你當上這官,我清閒日子沒過幾天,反倒整天提心吊膽起來。又出了什麼事?」

  王有齡在房裡來回踱著步,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出了他滿腹的憤懣,「外頭世道亂,也亂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太平軍還在上海打,如今已經南下進入了我們這塊。黃宗漢——這位浙江巡撫黃宗漢黃大人眼看大勢不妙,稱病卸任。和他那幾個姨太太收拾收拾財物,裝箱走了。」

  采菊就不懂了,「他走他的,你氣什麼?」

  一口熱茶灌進肚,火氣從肚裡升起來。王有齡指著門外破口大駡:「他是走了,可他媽的走都走得不太平。你知道他幹了些什麼嗎?你知道他幹了些什麼嗎?」

  從未見他氣得髒話連篇,瞧他漲得滿臉通紅,采菊忙上前撫著他的背幫著順氣,「你別著急,慢點說!倒是慢點說啊!」

  「他向朝廷保薦我,說我是個能員,是個幹將。看我當初於戰亂中給官軍送糧到上海便知我非池中物,乃梁上花,說我定能勝任浙江巡撫一職。自打上回出了運送軍糧一事,我做這湖州知府一直謹小慎微,就怕給這黃宗漢留下點什麼把柄。沒想到,他臨走臨走,還擺我一道。」

  采菊到底是個婦道人家,看不出這其中的蹊蹺,「自打你上任以來,你跟這位黃巡撫向來不睦,他臨走為何要保舉你出任這巡撫一職?」

  「太平軍已經打過來了,咱們清兵節節敗退,這幾年的仗打下來贏過幾場?浙江向來是富商雲集,做生意是這裡人所長,打仗?很多人怕是連打仗是個什麼樣都不知道吧!」

  聽他這麼一說,采菊頓時慌了。拉著他的袖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要不,咱們跟朝廷說,你沒那個能耐接任浙江巡撫,就只能當個湖州知府。」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官這東西,你想要的時候不一定能得到,不想要的時候也未必推得掉。

  「黃宗漢的奏摺已經遞上去好些日子了,內府的消息早就出來了,說是准奏。如今朝廷升我為巡撫的旨意就快發過來了,辭官是辭不掉了,就等著謝恩吧!」

  退不能退,便只有進了。采菊心存僥倖,「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麼可怕,黃大人當了這麼久的巡撫還不是好端端的。」

  「那是從前,現在我當上這浙江巡撫,就要頂著整個浙江省的防務安危。如果我保不住浙江,死在太平軍手上是死,僥倖活了下來,朝廷依然會置我一個死罪——無論怎樣都是一個死。」

  他指著門外的手指不住地顫抖,眼瞪得滾圓,唇舌赤紅,「黃宗漢,他這是要殺我!要殺我全家!要我王家絕後啊!」

  王有齡仰天長嘯,怒氣直沖雲霄。

  采菊見他額頂暴出青筋,慌忙上前平撫他的情緒,別官沒當,仗沒打,當真把自己氣個中風偏癱在床。

  「我說老爺,你往好的地方想想,萬一你打敗了太平軍呢?那朝廷還會繼續提拔你,壞事說不定反倒變成了好事。」

  「除非神降奇跡,否則……」

  「上回往上海運送軍糧,你不也以為死定了嘛!最後呢?人家胡大哥一出馬,壞事立刻變好事,哪有什麼辦不成的事?」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王有齡,說不定胡順官還真有什麼好主意能幫他解圍呢!

  「備轎——不!備馬,我馬上去杭州。」

  王有齡來得還巧了,胡順官聽說上海失守,太平軍已經打到了江浙一帶,連忙從外地趕了回來。他前腳進了宅門,王有齡後腳就勒住了韁繩。

  「王大人?你怎麼深夜造訪?」居然還是騎馬前來——胡順官暗忖事情不妙。

  王有齡將黃宗漢辭官並保薦他出任浙江巡撫一事同他說了,胡順官暗自愣了老半天方才沉沉地開口:「按理說,王大人升任一省巡撫,我當恭賀你,可這……」這恭賀的話叫他怎麼說得出口呢?此時上任跟找死有什麼兩樣?

  王有齡深知其中利害,拍拍胡順官的手背,「你我兄弟二人是一同走過患難的,還說那些官場之間的客套話幹什麼?我星夜前來,就是來找你給出主意的,有什麼話,你就對我直說了吧!」

  「我想問王大人,若您擢升為浙江巡撫,上任的第一件事,是做什麼?」

  「自然是加強防務。」太平軍已逼到跟前了,他唯有此一招方能保城中百姓及他自個兒的身家性命。

  胡順官久居杭州,他將目前的現狀擺給王有齡看,「防務的確是首要之事,但就拿這杭州城裡來說吧!兵少糧缺,民心渙散。只要太平軍加大攻城的力度,但凡有一點謠言,這座安逸太久的城池就會土崩瓦解。」

  王有齡何嘗不知,「兵少,緊閉城門,尚可抵擋一陣,等待援兵。然這糧草卻是頭等大事,封城之後,軍民都需要糧草。一旦餓肚子便會激起民變,屆時太平軍沒打進來,我們自己倒先亂了。」

  他有這廂認識,胡順官反倒安心了些,「大人,您能這樣想,我們還不算仗未打兵已敗。」

  「順官,你我兩人患難之交。這麼多年你走南闖北,今兒個你跟我說句真心話,你覺得我能保住浙江,守住杭州城,抵擋太平軍的可能有多大?」

  「您真想聽真話?」此處無人,只有他倆嘴對耳,耳對心。胡順官冒一次大不韙,說句真心話,「絕無勝算。」

  王有齡雖然心裡有數,但這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來,尤其是出自胡順官這樣有眼光有見地的人嘴裡,更是叫他心涼了半截。

  胡順官剖析與他聽:「大人您是一方巡撫,若說管理錢糧百姓,您是能手。可您沒帶過兵,也沒打過仗。太平軍那邊可是一路打出來的,直打到杭州城來。就打仗來說,您顯然不是人家的對手。再者說,朝廷跟太平軍打了這麼些年,有幾仗是贏的?」

  王有齡心裡一沉,自覺已是黃土埋身之人,「照你這麼說,我這個巡撫還怎麼當,不若早早自裁,還保得家人平安。」

  「大人打不了仗,但能守城啊!只要您守住杭州城,等朝廷派兵增援,待大兵一到,您便算是贏了。」

  胡順官說的是王有齡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走的路。他心裡清楚只要有足夠的糧草,便能緊閉城門守著這座百年繁華的杭州城三五個月,可眼下糧草問題便是道大難題。

  側目打量著燈火下的胡順官,燭火搖曳,他的身影閃爍,如同王有齡的心事。

  這位王大人深知此時能解決杭州城糧草大事的唯有胡順官,他有心讓他擔當糧台一職,但此時做官,如同死路。胡順官幾次救他於危難,他怎能陷他入地獄?

  王有齡猶豫不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