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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酒意上頭,她的眼眶一熱。深呼吸,她不願在任何人面前落淚。

  “與他一別,我乘坐的車便莫名其妙地墜落西湖……”

  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背,拋開男女之別,他只想撫平她起了褶皺的心。

  已經隱忍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阿四覺得他好討厭,偏要在這時候瓦解她已經殘破的堅強。

  “我知道車禍跟韋自勤脫不了關係,可我一直不提,總覺得不說出來,我所有不好的猜測就不是真的——可為什麼?為什麼言有意就是要說出我最不願承認的醜陋?要承認你曾深愛的人是如此不堪,那比告訴你『他不愛你,他從頭到尾都不愛你,他愛的只是你的錢而已』更加傷人。”

  “哭吧!”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把這裡借給你,你抱著它哭吧!”

  她卻彆扭地偏過臉去,“我不哭,我不能讓人看到我的眼淚。爺爺說,別人見了我的眼淚,我便再沒權威可言了,沒有權威的當家人便當不了家。”她固執地抱著酒瓶,緊緊地摟在懷中,懷裡有個東西,她總覺得心也踏實些。

  寧可要個琉璃瓶,也不要他的肩膀。胡順官拍拍自己的肩,“我背過身去,我不看你,你想哭就哭吧!”

  他背對著她,那溫暖的肩膀就呈現在她的面前,如她面前的紅酒一般醉人。伸出手臂,她便可以得到依靠,如同喝下這瓶紅酒,她便能醉得忘記一切煩惱。

  要一醉方休嗎?

  她的肢體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從身後緊緊抱著他,淚——如月光傾瀉。

  她的心緊貼著他的背,他能感受得到她怦怦的心跳聲。這樣背對著她,或許他永遠看不見她的眼淚,可他心裡清楚——她的眼淚已落在了他心上,揮之不去,擦之不淨。

  那夜,整瓶的紅酒沒了,他們都醉了。

  話說了一籮筐,說到他們都忘了自己在說些什麼。來日再見,他們像昨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代表著各自的利益談起了生意。

  “我的想法是,咱們兩家聯手,收了江浙一帶所有農戶的蠶絲,再借助漕幫的力量運往上海、沿海各城各州,方能壟斷生絲生意,抬高價格跟洋人抵抗。”

  胡順官的想法與阿四不謀而合,這些清人不知道未來的事,她這個從年穿越時空來到大清的人深知洋人在大清國的勢力將隨時間驟增。本地的商人想單獨與洋人抗衡,實力太弱,若幾家聯合在一起倒還真有幾分勝算。

  她琢磨著自己的想法,忽然想到了一個組織——歐盟——跟她的想法有幾分相似吧!她竊竊地笑著。

  眼彎若月,眉心散香。她的美總在不經意間敲敲打打他的胸懷,胡順官不自覺垂下了頭,掩飾自己抑制不住的愛。

  現在不是時候啊!他大業未成,一個鄉下來的小跑街,地地道道的草根分子,如何配得上她這大家裡開出來的一彎貴氣牡丹。

  再等等,再等等——待到他成就一番大業,定當請上杭州城裡名氣最響的媒人,帶上繚人眼目的珍稀寶物向她求親。

  他的思緒在不可知的未來天馬行空,卻不知阿四滿腦子生意經打得正熱鬧呢!

  “如今漕幫已頂下豐盛行,可江浙一帶還有許多小的商行收購生絲,再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洋人。這樣你壓我價,我壓你價,鬧到最後養桑養蠶的農戶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做生絲生意的商行也是一個個勉強維持,唯獨便宜了洋人。”

  胡順官心裡已有了主意,只想聽聽他們是否想法一致。

  “漕幫願與阜康一起抬高今年生絲的收購價,擠倒了那些小商行,咱們壟斷江浙一帶的生絲買賣,再抬高價賣給洋人。如何?”

  “這正是我所想。”胡順官這就拍板做主,“阜康一定鼎力支持漕幫。”

  一樁生意就此達成。

  生意談完了,二人就此別過。一直在門外候著東家的言有意見他出來了,反跑了進去。他深知阿四出了正廳必是回了她的大書房,忙著漕幫的諸多生意。

  自她進漕幫,幫裡的生意一樁接著一樁,買賣多了,漕幫興盛起來,連兄弟們的花紅也多了。

  可漕幫的弟兄依然覺得被個女人指手劃腳有失男人尊嚴,所以即便錢袋再鼓,也沒人給她好臉看。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平日裡即使忙完了公事,她也寧可窩在那間大書房裡,也懶得出來走動。

  果不其然,言有意在那張過大的書桌後面見到了消瘦許多的阿四。

  “你最近都沒有好好吃飯嗎?這個年代可不流行瘦骨嶙峋,我最近也見了些財主老爺,他們選媳婦,即便是娶個妾都要求看上去富態的那種——起碼取個好彩頭嘛!”

  抬眼瞟過他,阿四涼颼颼地丟出一句:“你倒是胖了很多,顯得富態了,適合嫁入大富人家做女婿或……男寵。”

  “我們一定要像兩隻刺蝟一樣相互戳著對方嗎?”

  言有意自動自發地站到她身旁,九十度大鞠躬,他直起腰的同時賠起了笑臉,“我錯了,那天我說錯話了。你也知道,人吵架的時候,話趕著話,說的哪有好聽的——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

  其實那天吵架的氣,阿四早就生完了,她心裡真正的傷痕是言有意那些話的背後擺著的殘酷事實。

  沉沉地歎了口氣,她放下那些做掩護用的賬本,肯直面他,便是胸中無恨了,“我得謝謝你。”

  言有意一愣,趕忙賠罪:“我的四小姐,你就別再諷刺我了,我承認錯了,還不行嗎?”

  他以為她還在跟他賭氣嗎?她要是真這麼小心眼,是當不了大集團的,也做不成漕幫的大管家,“我是說真的,你說了我心裡一直不願、也不敢承認的事——韋自勤不愛我。”

  這話從她的嘴裡說出來,言有意還真以為自己耳鳴,聽岔了——她那強大且旺盛的自尊怎麼會允許她承認這一點呢?

  來到清朝,她的性子變了很多,是沒錢給鬧的,還是現實打磨的。

  他像是第一次見面一般望著她,怔忡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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