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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明知道沉浸了六十年的失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破的,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排除公司的承諾和利益,聽了兩個老人延續了六十年的苦戀,寒沙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即使挽回不了早已失去的情感,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愛能在《安魂曲》中奏響。

  “我想告訴您的是,鐘老先生時日不多了。”

  沒有說什麼感人的話或者無謂的理由,簡單而清晰的一句話將寒沙所有要表達的情感在瞬間揮灑殆盡。生死懸在一線之間,遺憾已經無法留到明天。

  蘇秀在沉默中與六十年的悲哀掙扎,她所作出的決定將成全或否定另一個人最後的心願。

  “你想要我怎麼做?就這樣走到他的病房告訴他:我原諒你了,雖然你讓我的一生都活在等待中,雖然你耗費了我全身心的感情,但我看在你快死的份上,原諒你——你要我這麼對他說嗎?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不,我不能這麼殘忍。”

  他不能這麼殘忍地對待蘇秀,更不能如此狠心地對待鐘樞漢。這不是寬恕,這是將所有的遺憾、內疚和痛楚都留給鐘老先生一個人去背,他將背著六十年的悔恨上路,即使上了天堂,他也會被這些沉重的包袱壓回地獄。

  寒沙和三更安排的計劃是這樣的:“明天正午十二點整,還是那個時間,還是相約在大鐘的左邊,我們希望你和鐘老先生能夠完成六十年前那場最後的約會。”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約會了,或許此生他們再也沒有相約的機會。

  “補上延遲了六十年的約會?”要嗎?要去嗎?六十年的遺憾是能夠彌補得上的嗎?都走到了最後一步,還有去彌補的必要嗎?

  蘇秀徘徊在十字路口,另一間病房裡的鐘樞漢卻一口答應了三更的計劃。

  “好!我去,明天正午十二點整,就是爬我也要爬去。”

  六十年前沒有等到的那個姑娘,六十年前沒能完成的戀情,在六十年後生死相織的路口:……是該圓滿的時刻了。

  “三更,謝謝你。”她所做的早已超過了工作範圍,不管明天相約的結果如果,鐘樞漢都要真心地向她道謝。

  在生意場上、政壇中打滾幾十年,他習慣了與人打官腔、要陰險、玩圓滑。老了老了,都快死了,他才感受到真心可貴。三更就像一盞不滅的生命之燈,在他最後的時光中平添了許多生命中最寶貴的樂趣。

  他的道謝竟引來了三更少有的羞赧,她一直不喜歡現在的這個工作,總覺得這份工作是在浪費時間。謀殺自己的生命。

  與寒沙相處的這些日子,在為鐘老先生尋找六十年前錯過的感情的這段時間裡,她開始覺得這份工作雖然總是緩慢進行,但是它所能體現的生命價值是比每天奔跑在快餐店裡要高出許多的。

  能夠讓一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完成他惟一的心願,能夠為已經死去的人保留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記,能夠讓活著的人感受到死者的心清,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心滿意足了。

  哦!還有寒沙,這個一手創辦起這家公司的男人,他的出現讓她本來就不慢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

  她的心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會要他用一生來負責。

  坐在蘇秀家的門廊旁邊,夏三更像一個沒事幹的小妻子在等待丈夫的歸來。下午的時候寒沙被鐘樞漢叫了去,兩個人好像要談些什麼。秉持著絕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思想,三更先一步回到了暫住的蘇老太太的家中。

  先是打了個電話跟公司副總經理交代一下這邊的情況,然後她打電話到家裡。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她只給大姐、二姐各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出差,可能要離開兩天。這次打電話回去,她重點跟兩個姐姐說了一些工作的情況,順便告訴她們,她的工作夥伴是寒沙。

  接下來,大姐正月隨便問了一句;“你住在哪家賓館?”三更老老實實承認這裡沒有賓館,她和寒沙單獨住在當事人的家裡。

  怪就怪她不該加“單獨”這個形容詞,害得身為帶槍女警的大姐這就準備殺過來,將她救出魔掌之下。誰知一向理智、謹慎的二姐初二在聽到魔掌是寒沙之後,就漫不經心地叮囑了兩聲“注意身體”之類的話,緊接著一腳踹開正月,逕自掛斷了電話。

  二姐到底是相信寒沙的為人,還是堅定地認為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摩擦出火花,連一丁點小火星都不會冒出?可惜,向來火燒火燎的三更已經做出了點燃火花的事,她不就突襲了寒沙嘛!

  有點氣悶,三更對著手機喊了好幾聲,終於還是將手機摔在一邊,跑去廚房做一個賢惠的小妻子。

  她做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三更開始有點佩服起自己。不到二十分鐘,菜已上桌,寒沙依然沒有回來的跡象,她直接坐在門廊上等他。等到夜幕籠罩了她全部的身體,等到滿園的秋海棠將她熏得昏昏欲睡,柵欄外才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寒沙迎面看到的就是她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倚在門廊邊呼呼大睡,居然在外面就睡著了,秋已漸深,她不怕生病嗎?

  對她,他總是沒什麼辦法。不忍心叫醒她,他只好抱著她向屋裡走去。剛將她放到舒服的大床上,她的睫毛輕眨了幾下,瞳孔的焦距逐漸對準他的面龐。

  “你回來了?”

  聲音有些啞啞的,她感冒了嗎?寒沙將手放到她的額上,比正常溫度高了一些,他擔心地瞅著她,“你身體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吸了吸鼻子,三更不是很在意,“好像有點感冒,不過我的身體一向很好,感冒不用吃藥,只要挨個四五天就自動痊癒了。”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他很擔心,怕她就這樣沒了。就像走出家門的爸,再也沒有回家。

  “我真的沒事,我的身體哪有那麼嬌氣?”還是不要說這種危險的話題了吧!大概是生病的關係,三更的語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因為著急,反倒是寒沙說話的詞語一個接著一個,很是迅速。

  “你跟鐘老先生談完了?是有關他的葬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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