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沐雨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十三


  都不是思皇想要的答案,但他卻沒有第二種選擇。那種無奈讓他惱火,脾氣應運而生。甩開袖子,他沖他大吼大叫:“誰要你站在這裡?我不是要你去幫我安排客棧嗎?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你是我的下屬,你該聽從我的命令。你想造反嗎你?你……我告訴你……你……”

  “你鬧夠了沒有?”

  渾澹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自己的主子,這麼長的距離讓他們倆觸不到對方,更無法明瞭對方心中真正的想法。

  披下的發擋住了思皇的眼睛,他好想閉上眼,這樣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可他不能,他是皇閣的主人,他必須冷眼看著周遭,防禦每一份危險,掌握每個人的命運。

  那就讓他走近他吧!

  渾澹一步步向他靠近,掏出袖中不知準備了多久的梳子,他幫他梳起了發,一縷一縷束起所有本不該有的牽掛。

  束髮為他,為他束髮。

  “我將他就放在這兒了!”

  將沐雨放在堂前,渾澹不放心獨自待在客棧中的思皇,急著回去,“你好好照顧他吧!”

  他剛想離開,水迢迢突然在他身後出聲:“這酒是和思皇一起喝的?”

  渾澹見水迢迢的時日並不多,跟她交談的機會就更少了。記憶中,她幾乎是不說話的,整個人總是淡淡的,像這雨水時節,乍暖還寒,連雨都不若春日該有的模樣,漾著幾分索然無味的蕭條。

  既然她難得開口,渾澹自然順了她的意,“是,是跟主子一起喝的。”

  “你一直守著他們倆?”

  “是。”

  “他們倆沒有單獨在一起?”

  渾澹一怔,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不想問的,可水迢迢還是開了口。答案明擺在眼前,她為何還要問呢?“算了,你忙去吧!多謝!我就不送了。”

  被人挑起了心肝又被撫平,這滋味不大好受。渾澹茫然地盯著她,只說一句:“思皇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他……”

  “你想說,他並沒有斷袖之癖,是嗎?”水迢迢了然地笑了,唯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能綻放出那樣的笑容,輕如浮雲,重如霜凍。

  站在門邊,水迢迢更像是在攆客。她只想和沐雨單獨待會兒,不想讓任何人打擾他們。

  渾澹明瞭個中深意,退到門外,他忍不住還是多嘴說了:“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方能共枕眠』。既然你們已成親,為什麼不能放下那些無端的仇恨,好好共度呢?”天底下有太多人想同舟共濟而不得其法,能相互擁有已是幸福,再這般蹉跎下去對神明都是一種褻瀆。

  道理人人都懂,但就像水迢迢和渾澹中間隔的這道門檻,要跨越談何容易?

  “來木瀆幾日了?”

  水迢迢突然岔開了話題,渾澹只得照實作答:“昨夜剛到。”

  “這麼說來,你們還沒有機會四處看看逛逛嘍?”

  “渾澹乃粗人,若有話,還請沐夫人明示。”渾澹在挑明話題時還不忘提醒水迢迢正視她的身份,她是“沐夫人”,沐雨一天不休妻,無論她出於何種目的嫁給沐雨,她都是名正言順的“沐夫人”。

  對這木瀆,水迢迢確是比任何人都瞭解。

  “木瀆美景甚多,有空你可以去斜橋轉轉。不遠,出了門向東走就是。香溪水和太湖的胥江水在橋下交匯,形成一清一濁,涇渭分明的分水線。一眼望去清清濁濁、虛虛實實,甚是奇特,村裡的人為這處景觀取名為『斜橋分水』。”

  合上門,渾澹被關在了門外。

  斜橋分水?有如此奇特的景觀嗎?他鬼使神差,腳下使出輕功,飛到了斜橋之上,探頭下望,這橋下可不涇渭分明的兩種水色嘛!上流渾濁不堪,下流卻清澈見底,中間的分水線像一把劍將它們分割成兩份,永遠無法相容。

  站在清濁交接處的斜橋上,渾澹驀然明白了水迢迢個中的深意,她的解釋全在這“斜橋分水”中。

  兩股水流穿梭在渾澹的心中,太多他不願意想起的事明明白白地擺在面前。他跟思皇不也是斜橋分水,涇渭分明,難以相容嘛!

  十多年了,他守著思皇十多年了,思皇依舊無法看見他的存在——斜橋分水,連水都被分開了,何況人心?

  渾澹蹣跚著走回客棧,不知道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還是思皇隱約預感到了什麼,他一直坐立不安地等著他。聽見走上樓梯的腳步聲,是……是渾澹,思皇沖了出去,所有的優雅就讓它滾到一邊吧!

  “渾澹,你回來了?”

  “有事嗎?”

  他問他有事嗎?那冷淡的態度讓思皇吃驚,這些年,無論發生什麼事,渾澹總是與他寸步不離,今天這是怎麼了?

  “你不舒服?”

  難得他也有心關懷下屬,渾澹卻不要他的好心,“要是沒什麼事,我回房休息了。”

  跟他擺譜?走啊!你倒是走啊!火從心中燒起,思皇憋著一口氣,他就不信渾澹不回頭。

  “對了。”

  他果然回頭了,就知道渾澹是抗不過他的嘛!

  渾澹止步,只為了告訴他:“沐雨我已經送回水廬了,我相信沐夫人會照顧好他的。”一句“沐夫人”,只為了叫他死心。

  “咳咳!咳咳咳!咳——”

  將醉得不醒省人事的沐雨從前廳扶到臥房躺下,水迢迢早已累得氣喘吁吁,連舊疾也趁機作亂。她捶著胸口,決定歇息片刻再幫他擦洗。

  沐雨不常喝酒的,即使是成親當日,他也只是小酌。平日裡為了照顧她,他更是滴酒不沾,醉成這般模樣,她還是頭一遭見到。

  不忍心看他這般憔悴,她端來了熱水,濕了毛巾幫他擦臉。撫過他緊鎖的眉頭,她知道這世上唯一能讓他如此痛苦的人就只有她了。

  愛上她是上天給他的最大磨難,至死方休。

  死?水迢迢心口一陣絞痛,隨即連咳了數聲。

  床上原本睡得沉穩的沐雨忽然輾轉起來,“迢迢……迢迢……”

  他叫著“迢迢”?她站起身,想走出門去,到底還是扶著胸口走回到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何苦?你倒是何苦啊?”

  昏睡中的沐雨突然伸出手,攥緊她,他就不覺得苦了,“迢迢……迢迢……”他渾渾噩噩地叫著“迢迢”這兩個字,一遍又一遍。

  迢迢……迢迢……

  這一聲聲如戰鼓擂進她的耳朵,不想聽到,她不想聽到。捂緊耳朵,她想逃。

  又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