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駱家舫遊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你以為我會說什麼?”舫遊放下手中用來煮酒的幹花,昂頭望向他,“謝天謝地,謝謝你終於肯回過頭來看我一眼,且不嫌棄我已嫁過人的寡婦身份?還是二話不說重新投入你的懷抱,與你抱頭痛哭?又或是擺出一副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悲涼,送你一張寡婦臉?”

  只是考慮而已,他折騰來折騰去,只是“可以考慮”她這個做媳婦的人選?

  他以為他是誰?

  革嫫的王上嗎?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不習慣我不再追在你身後,你只是不習慣我的目光再也不圍繞著你而轉,你只是不習慣我不再愛你。”

  她一字一句,殘忍地要自己看清楚他給她的是一種怎樣的情。

  “臨一水,我最後一次請你弄明白,我變成寡婦不是你的錯,你不愛我更不是你的錯。別在我身上釋放你的好心,那只會讓我覺得曾經給你的愛是那樣的卑微。”

  “我不是同情你,我是真的放不下。”

  他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她,他的心中對她揣著怎樣的感情,或許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自從宮中一別之後,你雖然再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可你的身影一直一直出現在我的眼前,一天也不曾離開過。我每到一個碼頭就向碼頭上的人詢問有沒有一座巨大的畫舫停靠過,有好幾次我的眼前都出現幻象,總覺得你的畫舫就停靠在我的碼頭上,你就站在畫舫之上笑吟吟地瞅著我,耀武揚威地向我宣佈:『我又逮到你了。』

  “——可那只是幻象,你不曾出現,始終不曾再出現。越是見不到你,我越是想知道現在的你到了什麼地方,又在做些什麼。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徹底放棄了我,尋了婆家嫁了人,這個念頭一旦鑽入我的腦子裡,我就滿身滿心的不暢快。

  “還有令我更不舒服的——我們永不再見——你我宮中之別時,你臨走前對我說的話,我害怕它成真,所以我越發地想找到你。就這樣,大半年的時間我走遍了革嫫,卻仍是尋不到你的蹤影。你不知道,找不到你,我已急慌了神。”

  分別之後,過往她對他說的那些話,他捂著耳朵拒絕聽見的話一句句鑽進了他的心坎裡,一再地提醒著他,他曾經的自以為是是多麼可笑。

  “我現在終於理解你說你最怕錯過——你害怕因為一時的意氣錯過兩個人一輩子的幸福,你就不害怕因為你無謂的固執讓我們就此錯過嗎?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理清我們的感情,畢竟我習慣了躲著你逃著你,還沒辦法分清這種感情到底是一時的不習慣,還是一世的放不開。”

  “固執的人是你!”他還像小時候一樣,做錯了事總愛往別人身上找理由。舫遊失望地搖著頭,困惑地看著眼前人,“曾經你固執地不肯接受我的感情,如今你固執地以為你的回頭會換來我已丟棄的愛。臨一水,你太自以為是了,你憑什麼以為我等了你十幾年,還會等你一輩子?”

  他錯了嗎?他又做錯了嗎?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到底該怎麼做她才肯為他再煮一回竹酒?

  他想要的她不再想給,舫遊認真地告訴他,她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別在一個已經死心的人面前再妄想挑起波瀾,沒有意義——你明白嗎?沒有意義。”

  臨老九火了,索性豁出去,“若是真的沒有意義,你就證明給我看。”

  她冷眼望著他,他想怎樣?

  “跟我回老家,去參加我和韓嬈的成親儀式,親自為我們煮一壺合巹酒——我就相信我對你真的不再有任何意義,我就徹底地死心。”

  這一夜,臨老九抱著他可憐的跟班哼哼到半夜。

  “守身,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啦——”

  “怎麼辦?看著辦嘍!”他活該!什麼話不好說,說狠話!什麼酒不好喝,討合巹酒喝!這回……喝高了吧!

  “我跟舫遊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啊?從前是我要她對我徹底死心,現在反過來了,她要我對她徹底死心——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如此折磨我們?”

  在臨老九感懷上天不公的時候,臨守身倒是覺得老天爺挺公平的,上半輩子九爺虧欠駱家大小姐的,下半輩子通通還回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當著九爺的面,他這個小跟班可不敢說。

  臨老九瞪著一雙恐慌的大眼抓著臨守身討要意見,“要是舫遊當真參加我的成親儀式,當真為我煮合巹酒怎麼辦?”

  “反正駱家大小姐還沒確定跟您回老家呢!這件事倒還不急,我說九爺,您還是先想想韓嬈小姐是否願意跟您回臨家老宅吧!別忘了,您和她之間可是有君子約定的。要是她對駱家大小姐說漏了嘴,或是故意透出半點風聲,您不被眾人笑死才怪。”

  是啊是啊,他的麻煩一籮筐,多得他都記不住了。

  而在來日的晌午時分,這數不清的麻煩中忽然又多出一件來——

  “請問這裡住著一位賀夫人嗎?”

  來人穿著青衣,瞧著像是位讀書人。顧店的臨守身以為又是一位來品酒的客人,有禮地走上前來,“不錯,小店倒是有位賀夫人。您若是想找她品酒,還請排號。”

  自從九爺接管這家酒家,找賀夫人品酒的客人還要先他過目之後才能定奪,想喝到賀夫人煮的酒是越來越難嘍!

  “我就不用排號了吧!”青衣讀書人不自在地撓了撓頭。

  看不出他一讀書人還挺狂妄的,不排號想插隊?臨守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敢問您是什麼人,不排號也想見賀夫人?”

  “我叫赫連酣,不巧——正是賀夫人的丈夫。”

  臨守身心中腦中一片空白,片刻之後大喝一聲:“九爺——”

  臨老九盡可能讓自己平心靜氣,可沸騰的氣血還是一個勁地往上沖。

  “兄台,你叫赫連酣?”叫舫游的丈夫為“兄台”,這感覺真不是普通的怪異,“你是……你是賀夫人的丈夫?”

  “是。”赫連酣像個犯人似的站在大堂中間,接受著這主僕二人的審問。可審問之前,他得先搞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麼吧!“敢問您二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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