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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錯了錯了,他的流火小姐絕對不會莫名其妙請人吃飯,連請頓面片湯都思量再三,別說是滿桌滿桌的酒宴了。

  “我點了海參、鮑魚、官燕、肉蝦……你要是覺得不夠或是不喜歡還可以再叫。”

  錯了錯了,他的流火小姐哪裡捨得吃這些奢侈品,更不會讓別人隨便點自己喜歡吃的。想當初在霸聖金堂的時候,一鍋面片湯裡不是加點爛菜葉子就是飄點找不著的蛋花,連點肉末都不曾看到。

  摸摸她的頭,步忍小心翼翼地湊上去,“流火,你還好吧?”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她就像水倒進滾燙的油鍋裡,霎時間炸開了花。

  “我哪裡不好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好了?你以為我看到那個老男人摟著我娘,我就不高興了?你以為我娘沒認出我來,只一雙眼裡裝著那個老男人,我就不舒服了?你以為我總算認清就算我賺盡天下財富,我娘也不會再回到我身邊,我就很傷心了?我……”

  對著他溫柔的雙眸,她那些賭氣的話哽在喉中,眼卻因此慢慢泛起了紅。

  她可以在天下人面前裝堅強,唯獨在他面前用不上。他們有過約定的,他可以為她流淚,她可以在他面前像個平常女兒家。

  一個丟了娘的女兒家家。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騙我說等我奉上天下財富,便把娘還給我?那個寡廉少恥的傢伙根本就不會把娘還給我,而娘也不想回到我身邊,他們為什麼要合起夥來騙我?那我省吃儉用、辛辛苦苦賺了這麼多金山還有什麼用?不如請大夥吃飯,換個開心的好。”

  要是花點錢真能換來她的開心,他就是把禦臨王朝的國家金庫搬出來給她也成,可她真的會因此開心嗎?

  握住她的手,他要她看著他的眼睛,“流火,看著我……看著我……”

  在他摻了咒語的眼神中流火見到了她的娘親——

  她是那麼憔悴,自被廉路染買入府中之後每日不是打便是罵,活得連點自尊都沒有。雖說是二夫人,汝嫣少爺根本沒將這位二娘放在眼中,她娘親過門的頭一日就在汝嫣夫人的靈位前跪了一天一夜。下人們也是狗眼,對這位新來的二夫人頤指氣使,她娘親吃盡了白眼。

  那年冬日,她娘親病了,一連多日的低熱抽光了她所有的氣力,躺在床榻之上她多日不進水米,悠悠然只剩下半條命。病得昏沉之時,她嘴裡念叨的自始至終都是她那小女兒的閨名:“流火……女兒……流火……”

  直到汝嫣尋一時好奇從門縫裡偷窺多日不曾邁出房門的二娘,這才一不小心撿回她娘親的一條小命。

  病得迷迷糊糊的娘親在昏迷中說了許多話,正是那些話讓汝嫣尋明白了二娘和他親娘一樣有著一顆心疼女兒的心。或許就是被這顆慈母心所打動,汝嫣尋開始積極撮合二娘和他的父親大人。

  過程並不太順利,但結果卻有了起色……

  步忍慢慢閉上雙眼,被解了咒的流火卻緩緩睜開雙眸。

  “你都看到了吧?在你拼命掙錢想贖回娘親的這幾年,她過得並不比你好。”

  她悶不吭聲,看不出情緒來。步忍只好捺著性子繼續開導,這簡直比當年劈開飛馬山懸崖難度還高。

  “流火,難道你希望今日見到你娘親的時候,她是一副悲慘狀,甚至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這就是你想見到的嗎?”

  她也不回答,好半晌忽然丟出一問:“步忍,你說我賺那麼多的錢是為了什麼?”

  “告訴我,你什麼時候最快樂?”

  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測量金山高度的時候。”

  “其實從一開始你賺錢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為了讓你自己過得更好。”這是步忍的理解,“若說你賺錢是為了贖回你娘親,那也是因為你覺得有了娘親陪在身邊的日子會更好。現在你不能賺那麼多的錢給別人,可你依然可以為了你自己去賺錢——如果那樣能讓你開心的話。”

  眼珠子骨碌一圈,流火迅速沖到門口大嚷著:“夥計,退菜!沒上的那些不要了,沒動筷子的這些給我搬回廚房,其他客人若點了同樣的菜,馬上給我端過去。”

  客,大大方方地請了;事,大大方方地做了——現在才來後悔是不是晚了點?

  步忍忍不住潑她冷水,“這幾道菜才幾十兩金子,你樓下那麼些人在白吃白喝,這筆賬大了去了。”

  他的提醒如在流火的心上鑿洞,她恨不能生對翅膀直接飛到樓下。翅膀一時間長不出來,好在聲音傳播的速度也不慢。扯著嗓子,她大聲地吩咐喜霸樓的掌櫃的:“跟那些食客們說,東主的喜事泡湯了,白吃時間結束,現在他們桌上的每道菜以原價收錢,快叫跑堂的去記賬!”

  她話音未落,“刷”的一聲鬧哄哄的酒樓霎時間歸於寧靜——人都跑光了。

  流火小姐病了。

  從來不生病的流火小姐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依照她的說法,她頭痛、心痛、全身都痛,可見病得有多厲害。

  不過她還是遵照老規矩堅決不請大夫,因為請大夫不管吃不吃藥,不管能不能治好病都意味著兩個字——花錢。

  在損失慘重的當下,流火小姐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兩個字。

  瞧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哀叫連連,步忍實在心疼,“要不請個大夫來瞧瞧吧!錢——我出。”

  “你哪有錢?”她白了他一眼。她的理論是,他已經把自己賣給了她終身為奴為僕,那麼他身上的每厘金子都屬於她。

  步忍試探著說:“要不,算在青燈賬上?”被提到名字的那個人趕緊找角落躲。

  “不要跟我提這個名字。”流火的頭更痛了,“他把我黃花梨木做的房門踹成那樣,到現在還沒賠呢!如今又拖了那個惹衣小丫頭,你知道那麼點個兒,她一頓吃掉多少錢嗎?老二到老十七,這十六個大男人一頓吃的面片湯還不夠她一個人喝的。這簡直是飯桶!飯桶!”真不知道她那麼小的身軀怎麼裝得下那麼多吃的?

  不能想,不能算,一想起來她的心口又痛上了。

  步忍無奈地跟著歎氣:“那你說怎麼辦?就這麼讓你全身痛著?”

  “我……”這會子流火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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