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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2003年3月29日

  今天的戰事尚未開始,加上前兩天拍攝任務過於繁重,馭鷹決定利用一個上午的時間好好休息。阿曼和尋尋這對小情侶當然是利用這難得的休息時間好好體味情侶間的濃情厚意,他是孤家寡人一個,處理完手上的照片和影像資料,他將它們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發給買斷它們的幾家電視臺、雜誌社和報紙商。

  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神經過於緊張,難得的休息時間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放鬆的情緒。從臥房出來,他逕自走到巴勒斯坦飯店的大堂。那裡現在聚集的全是各國的戰地記者,以半島電視臺的新聞工作者為主。

  要了杯咖啡,他坐下來,不參與那幫記者熱切的討論,他只是單純地不想一個人獨自待著。那讓他想起思念已久的容顏,明知道已經無法再納她入懷,只要想到那雙曾經為他等待的眼睛,他就越發地感到自己的雙臂空蕩得可怕。

  一個追逐戰爭、活在地獄邊緣的人是沒有資格擁有幸福和那雙等待的眼神。因為愛她,所以尊重她的選擇,所以……放手,留下空蕩蕩的懷抱擁抱自己。

  馭鷹放下咖啡杯,手指緊緊握住胸前星型的鏈墜,這會讓他感覺好一點。

  “嘿!朋友,你剛從什麼地方回來?”

  大堂裡兩個相熟的戰地記者見面後用英語打起了招呼,面對現在這種情況,每個記者遇到認識的人都會儘量多說幾句話。他們是競爭對手,也是生命旅途上的伴侶,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前一刻還跟你微笑著說“再見”的人,下一刻是否還能活著回來。

  被稱做“朋友”的大鬍子記者落座後侃侃而談,“我剛才去摩蘇爾地區的臨時醫院看了看,那裡的『無國界醫生』救援組織正在盡最大努力搶救伊拉克人民的生命。你們知道嗎?我在那裡還看到了一個東方女孩。”

  東方女孩?馭鷹的神經猛地繃緊,他的手指緊捏著鏈墜,指尖微微發疼。不會的……不可能……絕對不會是……

  “她是中國人,很年輕……”

  馭鷹倏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緊握住大鬍子記者的衣領,其他的記者還以為這裡要發生鬥毆事件,一下子全圍了上來。“嗨!鬆手!我們同樣是戰地記者,快點鬆開……”

  “她叫什麼名字?她是不是叫覃希蹤?來自中國,今年二十四歲,她大概這麼高,喜歡把頭髮高高地綰起,她的左手背中心有一顆小小的痣,鮮紅欲滴的痣……”

  “是的!我聽到那裡的負責人羅賓的確叫她『希蹤小姐』。”大鬍子的英語帶著地方腔,不夠準確的英語在發出“希蹤”這個音的時候更是模糊,可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馭鷹更加確定那個東方女孩就是他的東方小女朋友。

  “對了!她還向我打聽,這間飯店有沒有一個叫Hawk的記者,她說她來伊拉克是要找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有個中文名字叫『馭鷹』。”

  馭鷹手一松,身體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他顛顛倒倒的步子不斷向後退,上帝手中的鉛球砸中了他的心。

  大鬍子聳了聳肩,不住地說下去:“Hawk?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頂級戰地記者,她的男朋友也叫Hawk,一定不是同一個人。不知道那個大記者有沒有來伊拉克,我一直很想結識他,可是始終沒有機會。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嘿!夥計,你發什麼愣?難道說,你認識那個東方女孩?她很可愛,非常具有東方氣質……”

  大概是第一次在戰場上見到東方女性,大鬍子用了一大堆形容詞來修飾再平凡不過的東方女孩,馭鷹心中卻只有一個評價:

  “傻瓜!她是傻瓜!居然一個人跑到伊拉克,大傻瓜!”拿起車鑰匙,馭鷹直奔停車場。

  他們總共準備了三輛最高級的防彈越野車,車上所有的生活裝備、工作用具都很齊全,就是方便隨時出發的需要,這一次倒是成全了馭鷹焦急的心情。

  他用一隻手開著車,另一隻手將耳麥塞進耳朵裡,騰出手來撥打她的手機。嘴巴裡還不停地用中文、英語、西班牙語和阿拉伯文輪番罵著“笨蛋”。

  手機因為信號問題打不通,他只得用對講機呼叫阿曼:“阿曼!阿曼!”

  “老大!你小點聲好不好?尋尋正在睡覺呢!”而且是剛睡不久。

  馭鷹的心臟都快蹦出來了,他哪裡還能控制自己說話的聲音。“我現在開車前往摩蘇爾地區,在我沒回來之前你跟尋尋原地待命,不准外出,聽清楚了沒有?”

  “老大,你怎麼好好地跑去摩蘇爾?等你突破路上的重重阻礙到達那裡恐怕已經是夜晚。萬一遇上轟炸怎麼辦?太危險了,你還是趕緊回來吧!”老大瘋了嗎?准是想他的東方小女朋友想瘋了。

  他的確快被希蹤逼瘋了,“希蹤……希蹤她現在就在摩蘇爾地區,我必須把她接回來,再想辦法將她打包丟出伊拉克境內,我顧不得許多了。”

  “希蹤來到伊拉克境內?”媽呀!瘋掉的人原來不止老大一個啊!

  “好了,你按照我說的去做,我會再和你聯絡。”如果手機、對講機的信號都沒問題的話。

  馭鷹放下對講機,專心致志開車,企圖儘快趕到摩蘇爾地區。這一路上,他的腦子裡不停地想著見到希蹤之後他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最終他得出了想要的答案:他最想說的話是——“你這個笨蛋!”他最想做的事是——狠狠揍她一頓,揍得她再也不敢胡來,然後想辦法把她鎖在保險櫃裡丟回中國。

  他還想抱她,吻她,將她困在懷抱裡再也不鬆開,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最俗的那句話……TeAmO!

  那一路上,馭鷹感到從未有過的漫長,像是將一生要走的路都在那一天走完,目的地似乎永遠也看不見。他只能不停地在心中祈禱,祈禱希蹤平安地等著他,等著他去接她,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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