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兩個人的戰爭 | 上頁 下頁
十七


  小孫傻愣愣地瞅著她,她是來找希蹤討論伊拉克可能到來的戰事,她倒好,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廣東非典型性肺炎的病情,她到底還讓不讓人開口啊?

  “希蹤,你BF到底有沒有去伊拉克?那邊戰事挺緊張的,他要是去了,你也該打電話提醒他小心啊!再說了,中央電視臺的記者都準備撤出來了,我看就算原先進入的記者也該全部撤退了吧!”

  “我是記者,我要報道出最真實、最準確的新聞情況。我現在就對『非典型性肺炎』的情況作出報道,絕對不能讓那些不法商人借此機會發橫財。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雖然我不是什麼著名的國際大記者,但我該做的我絕對不可以疏忽,我不能瀆職。”她眼底的認真很陌生,很像那雙銀藍色的眼睛在描述戰爭和災難時會發出的光芒。

  隨後則是長長的沉默,那沉默依稀蘊藏著濃重的悲傷,如沙漠深處逝去的雲煙。

  希蹤特別的反應引起了小孫的注意,她驀然發現希蹤停在鍵盤上的手指在抖。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不確切。

  “希蹤,你BF不會真的在伊拉克……希……”

  希蹤沖進洗手間,將塞了一個上午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蹲在地上,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找到熟悉的號碼,她的手指徘徊在撥打那一鍵上。

  打開、關上,關上、再打開,反反復複十餘次,她始終提不起勇氣撥打他的號碼。

  同一時刻,遠在巴格達的馭鷹死命地盯著手裡的手機,快要將它瞪得穿孔。屏幕上是希蹤的手機號,只要按下呼叫鍵,他就能聽到思念纏繞的聲音。可是,他做不到,說好了尊重她的決定,他有什麼資格再去打攪她的生活?

  他如此猶猶豫豫,阿曼看著都快噴火了,“老大,你就打一個電話給你的東方小女朋友吧!這次伊拉克方面的口氣比從前幾次在危機邊緣都來得硬,我估計頂多再過四十八小時,這裡一定會被爆炸聲填滿,到時候你想打都打不通希蹤的電話。還不如趁這個時候,趕緊告訴她,你在這裡一切安好,而且你很想她,你很愛她,你很……”

  在馭鷹失落的眼神中,阿曼不自覺地關閉了嘴巴。“老大,你……”

  “我已經失去了說愛她的資格,我們分手了。”不想聽到任何問題或是探究他心意的語言,馭鷹領頭向外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條帶有星型鏈墜的項鍊戴在頸項上,這項鍊的款式明顯不適合他這個鐵錚錚的漢子戴在胸前,他卻絲毫不在意。手指碰觸著垂在胸口那顆銀白色的星,他感到勇氣倍增。

  “咱們該上路了,先去伊拉克的南部城市。如果四十八小時之後戰爭到來,排除全面的轟炸形勢,那裡該是最先處於危險中的區域。”

  戰地記者,永遠活在最危險的炮火硝煙中。

  2003年3月20日

  “中國特別新聞報道:北京時間10點05分,代號為『斬首行動』的轟炸聲在伊拉克的上空此起彼伏,以美國為首的聯軍正式向伊拉克發動軍事打擊。這次轟炸的主要目標是伊拉克境內的機場、軍事重地和政府基地,其中包括伊拉克軍方負責人位於巴格達的官邸……”

  “開始了!開始打了!美國終於開始打擊伊拉克了!”

  電視臺裡傳來陣陣的騷動聲,簡直像世界盃足球賽的直播現場。正在茶水間裡為自己泡杯咖啡提神的覃希蹤手指一歪,熱燙的咖啡燙傷了她的手背。

  開始了,還是開始了,她逃避了太久的災難終於還是開始了。甩甩頭,告訴自己:這跟我無關!我身邊沒有任何人在伊拉克,我不需要擔心什麼,我只要忙好手中的工作就好,只要管好自己,就好!

  踩著七公分以上的高跟鞋,她昂首挺胸走進主任的辦公室。她幾乎快忘了,她之所以選擇過高的高跟鞋,就是為了配合馭鷹,讓跟他站在一起顯得嬌小的自己不至於給人感覺落差太大……但是現在她不用再站在他的身邊,再也不用了。

  “主任,這是我收集到的有關香港和廣東地區非典型性肺炎的資料。我可以作一個大膽的推測嗎?”

  “記者嘛!有時候需要一些大膽的揣測,否則永遠無法抓到新聞焦點。”主任倒是很想聽聽她算不上高的意見。

  “我估計這次的非典型性肺炎很可能因為廣東人口流動量巨大的原因脫離廣東省,傳播到全國各個地區,乃至全世界。”

  主任認真地看著手上的資料,作出第一層面的判斷:“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希蹤向前一步,雙手撐著主任的辦公桌,冷靜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我打算成立一支採訪隊,需要記者、攝像師和一名助手,三個人一行進入廣州中山大學附屬醫院專門收治非典型性肺炎的病診處進行實地採訪——我願意以記者身份親臨現場採訪。”

  同樣出身記者的主任對新聞的敏銳自不必說,可是考慮到這次採訪的特殊性,他猶豫了。“照目前看來,這個病具有傳染性,而它的傳染性到底有多強尚未有最準確的報告。希蹤,你還年輕,而且這個病離我們江南地區——至少離我們這座城市還很遠,我看還是算了吧!”

  這種形式的採訪活動需要上級機關的批准,主任的憂慮希蹤心裡很明白,她難以擅自行動,卻又想抓住這個人性化的新聞。“主任,我明天寫個申請報告交上來,您先看一下,然後再決定吧!”

  可笑啊!做不成夫妻,養不出夫妻臉,找死的心境卻能傳染。說好了不想他,因為心的犯規,她想甩自己一耳光。

  希蹤對新聞的敏銳觸角讓主任非常高興,“好吧!等你寫上來,我再看看。對了,別把自己弄得太累,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大好,工作歸工作,要注意身體,知道嗎?”

  “謝謝主任關心。”希蹤神色平常地退出了辦公室。

  她氣色不好,不是因為工作太累,而是因為她想找工作來麻痹自己。以為累了,倦了,午夜夢回就不會想到遠在戰火中的他。然而一切都是徒勞,說分手,容易;忘記他,很難;想要抹去心頭對他的愛意,更難。

  她的心跳註定為他,若他不在了,她的心也就停止了跳動。所有分手的話語,都是徒勞的解脫。

  能救她的人,就只有那只鷹。

  而此刻那只鷹正飛翔在伊拉克炮火喧囂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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