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兩個人的戰爭 | 上頁 下頁
十五


  她吸了吸鼻子,拿出她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愉悅,連語氣中都醞釀著甜美的蜜:“來!咱們跳舞,咱們繼續跳舞……跳舞……”

  他的腳步動也不動,如磐石難移。希蹤發了火,動了怒,懊惱地叫著:“跳啊!陪我跳舞啊!今天是情人節,

  你說了要陪我跳舞,快點來啊!你來啊!”她急切地催促著,對即將到來的宣判極力抗拒,明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她卻只能將徒勞一遍遍寫在掌心中。那掌心拉著他的手,卻帶不動他的舞步。

  最後時刻終於到來——

  “希蹤,我要走了。”馭鷹主動牽住她的手,十指交錯,心如盤結。“我已經訂好了今晚起程飛往約旦首都安曼的機票,阿曼和尋尋正帶著我的行李在機場等我。到了那裡阿曼已經準備好了車,我、阿曼和尋尋將開車進入伊拉克境內,執行先期採訪工作。如果美國聯軍對伊拉克進行軍事打擊,我們將會一直留在那裡直到戰爭結束。”

  他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這根本就是最後的晚餐,卻也是最終的情人節吧?希蹤知道這一次說什麼都無法挽回他離去的腳步,她茫然的眼對著不遠處湖水中的噴泉。

  “不會開戰的,對不對?”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應該去問戰爭的罪魁禍首,馭鷹無法、也無權回答。“本來是想陪你過完這個情人節再說的,現在看來……”我得走了。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徹底的崩潰,他不忍心說出臨別的話語,那顯得他這個做男朋友的太殘酷。

  “既然不能陪我度過每一個情人節,我情願你不要陪我度過任何一個情人節。”她心口一緊,微微發紫的鼻子抽動在風中。

  “兩天前我跟你說過——如果你去伊拉克,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結束——那不是玩笑,也不是我一時衝動說出的任性的話。我是認真的,想了很久才找到的解決辦法。與其每天活在驚心動魄中,提心吊膽地挨過每一分鐘,挨到自己快進精神病院,我情願一輩子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滋味。”

  他的沉默讓她對最後一搏都失去信心,像是為了催促他作出決定,也像是要增強自己的決心,希蹤再度重複著自己的決定:“如果你去伊拉克,我們之間的關係就結束。”

  馭鷹的胸口被什麼東西拼命擠壓著,肺裡的空氣全被剝奪,他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們之間的愛與誓言會隨著他的喘息而煙消雲散。

  沉默在悄悄蔓延,這是一場持久戰,誰先開火誰就輸了。希蹤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期待,她在拿愛賭,賭的是他的命。

  沒有了靈魂,命對他而言,還剩下什麼意義。

  終於,在開天闢地般的沉默之後,馭鷹沉下了眼眸,“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

  他轉過身,大步離去,心被硬生生地拽離了她的身旁——

  希蹤,原諒我的自私。追逐戰爭、跟隨災難,這是我的靈魂。失去了靈魂,我也將不再是鷹。不再是鷹的我,也不再是你愛的那個男人。

  我曾想過,等我老了,等我再也飛不起來了,到那時候,我要和你坐在陽臺上迎著太陽回味這一路走來的驚心動魄,只是你已不再給我機會。如果因此而失去你,我將一輩子活在生命危機中。

  失去了那雙等待的眼睛,靈魂只能漂泊在地獄的邊緣。

  這是一道二選一的難題,無論作出怎樣的選擇,他都將失去所有的陽光。生命就是如此不公,瞧見了吧!這就是生命。

  他走了,這一次他真的離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寧可犧牲他們的愛,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追逐戰爭。

  原來,鷹還是那只不可駕馭的鷹。希蹤疲倦地走到湖邊,倚著欄杆半坐著,她全身的力氣都在他那句“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的回答後被抽去,絲毫不剩。

  她不是開玩笑,不是任性地耍小脾氣,也不是恐嚇他。她是真的無法再等待下去,如果伊拉克真的開戰,依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情況只會比九一年海灣戰爭更加糟糕。

  為了捕捉炮火轟炸的場面,馭鷹會沖到硝煙彌漫的半空中。如果戰爭一直持續下去,堅持到打巷戰的階段,馭鷹會握著鏡頭走在子彈街裡。要是他不幸被圍困,他很可能會因為饑餓、缺水或受傷而再也回不來……

  不要!不要!她一個字,一種可能,一番場景都不願意再想下去。她不想對他的愛、擔心、恐懼將自己逼瘋。不是愛了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她選擇——不愛!

  不愛了,不再為他擔心,不再每天活在驚心動魄中,這總可以了吧!

  明明自己作出了她認為最好的決定,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快樂?手撐著扶欄,她面朝著湖水。噴泉升到最高點,映著霓虹煞是好看。

  晚風襲來,噴泉那細小的水珠隨風遣散,濕了希蹤那身美麗的晚禮服。

  新的一年的情人節,她覺得好冷。

  2003年3月14日

  “看情形,伊拉克的戰爭局勢似乎在所難免。”

  這將近一個月以來,每天準時聽到辦公室的同事對著電視做戰爭議論,覃希蹤已經麻木了。她握在手中的筆寫著有關香港和廣東省近期流行的非典型性肺炎的病況,無意識的耳朵卻不自主地伸向議論的中心。

  有同事對戰爭的爆發存在不同猜測,立刻反駁了起來:“也不是咽!根據以往對伊拉克軍方負責人的分析,他總是在最後關頭做出一些扭轉乾坤的大動作,說不定這次他又會這樣。”

  “我看可能性不大,你也不想想,那美國是隨隨便便出兵的嗎?他將那麼多的部隊官兵、武裝設備停在伊拉克邊境,每天的消耗、花費抵得上我們賺十輩子的。他為什麼啊?誰沒事幹拿那麼多的錢砸出鏡率啊?”

  “所以啊!伊拉克那邊拍拍屁股走人,這仗不就用不著打了嘛!”

  如果戰爭可以這麼簡單該多好——希蹤停下筆,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這一個月來她完成了十九份採訪稿,拼命程度讓主任歎為觀止,直問她是不是失戀了。她沒有失戀,只是急著找房子,打算搬出那棟一個人住顯得過於空曠的別墅。

  不想再思考這些無意義的話題,她將手中所有關

  於非典型性肺炎的資料整理好,下午還要在例會上討論呢!

  希蹤的神經剛剛放鬆,卻聽到極不和諧的聲音——

  “我希望它打仗,我活了快三十年,還沒見過真正的打仗是什麼樣呢!九一年海灣戰爭的時候我還太小,沒看到那一幅幅炮火硝煙的場面,這次我可得好好欣賞欣賞。”這是像他這樣二十多歲年輕人的大多想法。對沒見過的事物總是充滿了好奇,情有可原。

  與他相比,三十而立的男人就失了這般鋒芒,“欣賞什麼?你自己怎麼不主動申請去伊拉克做戰地記者啊!就待在那炮火轟炸出的土坑裡,等著看最最現場直播的戰爭畫面,那多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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