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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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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八爺將我們放在府裡個把月的日子才來見我們。他不知道從哪裡瞭解到阿翁是四爺府上的包衣,他要我借著這重身份去為他打探四爺的情況。條件是,他會請人為我母親瞧病,我答應了,借著阿翁包衣的身份進了四爺府當近身奴婢。你猜,我娘後來怎麼了?」 她沒有告訴他故事的結局,他不知道她那位身在廉親王府的娘親最終怎麼了。她讓他去猜,他卻不敢往下想。 他知道,一旦猜出了結局,就是他該做出抉擇的時刻了。 疲憊,從未有過的疲憊席捲全身,何焯倒在書案前,累得連提起手指頭都困難。那些逍遙自在的歲月哪裡去了?他當真不適合在朝為官嗎? 一連幾日,他都心不在焉,完全被何夫子丟下來的那個問題給拴住了手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什麼來什麼,他盡可能避免與廉親王單獨碰面,可偏偏廉親王就單獨找上他了。 「先生,這幾日似有些心緒不寧啊!」 被廉親王單獨邀至書房,何焯卻一點也不感到榮幸,他躲還來不及呢!「近來宿疾犯了,身子不快,遂人也倦怠了些。八爺有何事吩咐?您派人來跟我說一聲便是,哪敢勞您親臨。」 八爺面色凝重,看上去比他還擔心他的身體,「先生身體不適?我吩咐管事的請宮裡頭的大夫給先生好生看看。」 何焯忙道:「不敢勞煩八爺,宿疾了,時不時便發作,不礙的。」他哪值得八爺費此工夫?上回八爺屈尊降貴要與他連親,緊接著他就被下了大獄。八爺此人,無論是否真如何夫子所言,到底還是遠離些為妙。 八爺見寒暄得差不多了,索性道明心思:「近日,皇阿瑪召滿漢文武大臣,令眾人于諸阿哥中擇立一人為新太子。皇阿瑪明示:『于諸阿哥中,眾議誰屬,朕即從之』。」 何焯聽著,並不接話。 八爺只好一句話說到白:「胤鶴不才,得佟國維佟中堂、馬齊馬中堂、股肱之臣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鴻緒等朝中重臣賞識,這些重臣願聯名保奏我為儲君。然這聯名的摺子還得有個得力的人起草才是,先生你看……」 這是要他來起草這份聯名保舉的摺子啊? 何焯沉吟良久,在冷汗佈滿額頭的時候終於沖八爺開了口:「微臣以為,此事不妥。」 八爺一怔,萬想不到何焯竟會拒絕此事。他自問待何焯不薄,恩遇有嘉,為何當此關頭,明明是輔佐他的好時機,他竟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 「先生何出此言?」 何焯深吸口氣,轉言道:「八爺待何焯恩重如山,何焯並非不知那感恩之人。然我以為,這聯名保奏的摺子是萬萬寫不得。」 他逐一分析—— 「近來康熙爺身染小恙,時常回憶往事,每每流涕傷懷。前幾日他又召見了已廢的二阿哥胤秖。就此可見父子之情猶在,聽隨侍的太監說,聖上跟二阿哥唏噓之間常回憶從前。在此期間,聖上對廢太子胤秖多加詢顧,常有召見,與臣下的言談中也不時流露出欲複重立之意。 「我不敢輕易揣摩聖意,但恰在此時聖上要諸臣推舉,聯繫前後可見,聖上那是有所示下的,他是在等著滿朝文武了然其心啊!聖上心意如何——八爺您覺得呢?此其一也。 「其二,聖上對結黨之事最為反感,也最為敏感。這麼多人聯名保奏,這在聖上看來叫什麼?結黨營私!要往重了說,這是在動搖社稷,威脅皇權。聖上難保不以為眾臣聯名保奏,對他是種脅迫。 「其三,在朝中重臣中,有如此許多的人推舉八爺您。而他們的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合起來八爺的勢力該有多大?這不僅叫當今聖上害怕,怕是其他幾位阿哥也會聯合起來反對八爺。您這是明擺著彰顯自己的實力,叫別人去除您的羽翼啊! 「有此三點擺在眼前,我以為,聯名保奏實乃不智之舉。」 八爺沉默地在屋裡踱著步子,何焯反倒松了口氣。他相信只要八爺權衡再三,定會收回這道愚蠢的決定。 燭火搖曳,突然鬆懈下來的何焯覺得京城中的一切都不值得他留戀。他開始思念,想念那個一身油污,滿臉泥土的印書女,他甚至看到她撩起門簾請他進屋的身影。 除了她,一切皆無可戀。 走吧!他告訴自己,聽她的話,放棄曾極力爭取的所有,什麼權勢地位、名望財勢?都敵不過她回眸的一瞬。 只要他離開京城,他們或許還有在一起的可能——只是用想的,他的臉上便溢滿笑容,然那笑被一雙無形的手硬生生地從臉上扒了下來。 「先生所慮有理,然君無戲言,皇阿瑪已經說了——『眾議誰屬,朕即從之』,既然眾議如此,料想皇阿瑪也不好推委。」他這個儲君是當定了。 何焯搖頭歎道:「若這是一場政治陷阱呢?若聖上借此機會想瞭解各位阿哥在朝的勢力呢?若聖上利用此次推舉糾察謀奪皇位之人呢?」 八爺向來睿智,何焯不懂,為何會在這等大事上犯糊塗? 他哪裡知道,多年來的奪嫡之爭已讓諸位皇子,包括向來睿智的愛新覺羅·胤鶴蒙了心門。登上大寶是他所有智慧的終結點,好不容易等到這樣可以板上釘釘的機會,他已顧不上其他了。 何焯瞭解八爺的性情,他平日裡看起來溫文儒雅凡事好商量的樣子,可一旦認定了一件事,是絕對不會輕易反悔的。 見八爺已然打定主意,他該勸也勸過了,作為一個臣子,該盡的責任也盡到了。他無意再隨波逐流,「微臣不才,不堪為八爺所用。」 他是打定主意不幫八爺寫這份摺子。 八爺沉吟良久,滿眼含笑道:「原本我還覺得府裡其他幾位先生也可以起草這份摺子,經先生這麼一分析,我現在倒認為這摺子非先生起草不可。 他的理由很是簡單:「如你所言,皇阿瑪對此次保薦儲君一事定是用心用計,那我更需要一個中立之人替我起草這份摺子。你有三個理由,我也有三個原由非你不可。其一,你身份特殊,雖位居重中之地,卻無實權;在朝中你也算無門無戶,無關黨派之爭,李光地雖是你的恩師,可你與他關係平常,並不過分熱衷,此為二也;其三,上次你舉辦集會一事,由四爺為其開脫,你從大獄裡出來還能官復原職。你雖是我府裡的,卻得四爺相助,皇阿瑪定覺得你在諸位皇子中無偏無向,意願最為中肯。加之,你任職南書房,深得皇阿瑪喜愛——由此可見,沒有比你更適合起草這份摺子的人選了。」 兩個男人對峙,他們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長長的黑影,映得月色都黯淡無光。 久久的沉默在何焯的開口中結束—— 「何焯請八爺贖罪!」 他是打定主意不鍈這趟渾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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