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公主嫁 | 上頁 下頁


  那人睇了他一眼,歪著嘴角笑得邪氣,「誰天高地厚尚不可知呢!」

  湖陽命繁錦看住馬奴,自己倒客氣地望向那人,「敢問大人何方人士?」

  那人見她有禮,自己也坦率起來,「在下董宣。」

  湖陽略點了點頭,「你可是去洛陽府上任的董宣——董少平?」

  董宣一驚,沒料到在這地方竟有人識得他。

  他臉上愕然的表情讓湖陽心中明白,自己所猜不錯。她品著熱酒,興致所起,竟背起他的生平來——

  「董宣,董少平,你是河南陳留縣圉鎮人,出身寒門,耕讀傳家。當今皇上重建漢室後廣選人才,你在司徒侯霸的推薦下出來做官,因政績卓著累升到北海相的位置。後來山東青州一位公孫丹大人新造了棟宅院,落成時為祭天地便砍了顆平民的人頭為祭品。你聞知這種草菅人命的行徑極為氣憤,執意將公孫丹處以極刑。

  「大司寇陰宏是皇上的結髮妻子陰貴人的兄弟,也是朝中執掌刑律的官員,更不妙的是,他和公孫丹是師生關係。他利用職權之便羅織你的罪名,將你判了死罪。原本也沒什麼,只要查清案情,你便可沉冤得雪。偏偏你平素得罪了太多權貴,他們一人吐口口水,也能淹死你,結果你死罪已定。

  「你的母親悲悲切切地備好了棺材趕到法場準備為你收屍,誰知同刑九人依次斬了八人時,聖旨送到,皇上免了你的死罪,將你降職到江夏做太守。這一別已有五六個年頭了吧!今朝,皇上特徵你為洛陽令,你是趕赴洛陽上任去的。」

  她一番話把董宣說得目瞪口呆,心裡暗猜這對他的身家如數家珍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湖陽著繁錦端了一杯熱酒遞予他,自己先幹為敬,「此番一別,但願你我不用再見。」

  董宣手邊的老酒還是熱的,可剛剛與他對坐的那個女子已不見了人影,他只遠遠地看見她的車馬隨行掀起的陣陣塵霧。

  「店家,剛才那位女子是何人?」看排場觀氣度應該出身不凡吧!

  被捉到的店家一個勁地搖頭,只是重複著:「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哪!」若說出了她的身份,明年祭掃,貴人就未必落座在他們酒家了。

  沒人能告訴董宣答案,他出神地望著手裡的酒盞,酒漸漸冷了。他趁著餘熱一口喝了,看這酒盞與店裡所供使的並不相同,怕是那女子隨身所帶之物。他收起酒盞的時候瞥見底部的圖紋——鳳盤凰。

  這……這是皇家之物啊!

  再回想起那女子臨走前同他說的話——但願你我不用再見,董宣算是徹底被搞糊塗了。

  揣著滿腹的疑惑,駕著他那輛破舊的牛車,董宣晃晃悠悠溜達進了闊別數年的洛陽城。當年漢室歷經戰亂後重建,遷都洛陽,一切都在籌劃中,並不見今日之格局。

  時隔數年,再觀洛陽,城內樓閣亭台櫛比鱗次,街道衢巷車水馬龍,一切的一切都與他當初離開時的期望一致。

  為了這幅場景,他也不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被貶算什麼?被殺又算什麼?青史當記下他所有的成就。

  欣喜之情全寫在董宣的臉上,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繁華盛世更能彰顯為官者的功績了。

  他記憶裡彎過這條街就是洛陽府衙了,索性下了牛車,慢慢地走在端門外的南關大街上。

  偏在此時,一陣不合適宜的悲愴哭喊聲沖進了董宣的耳朵裡——

  他回頭望去,只見一位老婆婆跌跌撞撞地沿街跑來,話也說不清楚就一把抱住董宣的胳膊,「兒啊!我的兒啊!你可算回來了,等得為娘的好苦啊!」

  尚且搞不清楚狀況的董宣只能攙住老人家,不住地解釋:「婆婆,您弄錯了吧!我不是您的兒子。」他仔細看了看,這老婆婆目光呆滯、腳步蹣跚,倒像是得了瘋癲的癔病。

  路邊擺攤的小販悄悄將他拉到一旁,忍不住同他說了:「我說這位公子,您莫要見怪,這老婆婆啊……瘋癲了。」

  可憐這位老婆婆,小販將婆婆的遭遇一五一十同董宣說了。

  原來,這位老婆婆喪夫多年,只有一個兒子與老人相依為命。這婆婆的兒子街上的小販也都認識,是靠賣柴為生的。

  上個月,婆婆的兒子來這集市上賣柴,忽地一陣人喊馬嘶,集市大亂,人群向路兩邊散去,把街上擺的貨攤撞得七零八落,雞鴨驚得嘎嘎亂飛。只見一隊快馬縱馳而來,這賣柴的小夥躲閃不及,被為首的高頭大馬撞翻在地。那馬一聲驚叫,前蹄騰空,幾乎將乘在馬上的人掀下馬去。

  「婆婆的兒子就因為這個喪了命。」

  小販說得不清不楚,董宣聽著糊裡糊塗,「婆婆的兒子是被馬踩死的?」

  「要是被畜生踩死,那也只能怪命不好,可那個人是比畜生還不如的東西呢!」小販壓低聲音,悄聲在董宣的耳旁低語,「您是剛從外頭來的吧!不知道這洛陽有只畜生不如的東西。」

  街上的小販聚集在一起,把平日裡的怨氣全都拿了出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總算讓董宣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天騎在馬上的人不是旁人,就是湖陽公主府裡的大管家馬奴。這廝平日裡是仗勢欺人、無惡不作。那日裡因為婆婆的兒子擋了道,害他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他便勃然大怒,吆喝著隨行的一干公主府護衛對婆婆的兒子拳腳齊下,活活將柴夫打得七竅出血,當場身亡。

  「這麼大一把年紀的老人家失去了兒子,又找不到一個可以說理的地方。悲怒交加,漸漸地就瘋了。每日沿街哭叫,見著跟她兒子差不多年紀的小夥,就拉著人家的手臂,硬說是尋著了親兒。」

  眾人齊歎:「可憐啊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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