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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芳有有沒她那麼高的學歷、閱歷,可是她不傻。撥開孔矜的纖纖玉手,她有自己的底線和基本判斷力。

  「孔小姐,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愛情這東西不是你說要就可以擁有,更不是我說不要,你就能拿走。關鍵在我們之間那個男人身上,你何苦為難我,又何苦為難你自己呢?」

  我們的不快樂很大程度上在於我們總喜歡違背自己最真實、純淨的心意,而固執地想讓自己高興起來,這本身就是一種痛苦。

  翟潛再度回到一樓公寓的時候,芳有有已經回來了。系著圍裙,她像往常一樣埋首於爐灶前烹著炒著。

  還是他喜歡的豌豆飯,還是他最愛的紫菜湯,碗筷已經擺上了桌,她仍張羅著,「你把這道紅燒魚端過去,我再炒一個油麥菜就可以開飯了。」

  「哦!」她一個口令翟潛一個動作,沒有多餘的交談,也沒有多餘的動作。

  他們跟往常一樣,卻又註定有什麼不同——他的心境。

  飯桌上她一如從前問著他公寓裡的事情,他簡單地做著交代,心思卻怎麼也集中不起來。在她準備收拾碗筷的前一刻,他的耐心打了折扣。

  「孔矜找你的?」

  她愣了一下,隨即應道:「嗯。」

  翟潛覺得平日裡東家話挺多的,他恨不得她能更安靜些,今晚她的沉默卻引發他沒來由的不安,「她跟你說了些什麼?」

  「一定要告訴你嗎?」她偏著頭問他,反問得他沒話應對了。

  算了,不為難他了,芳有有簡單地交代著:「也沒什麼,就是要我把你這個男朋友還給她。」

  這些在翟潛意料之中,他無法預料的是她的回答,「你告訴她實情了?」他們倆真實的關係其實是……

  「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芳有有的確如是做了。

  她跟孔矜說翟潛是她男朋友了嗎?

  從前到後她都沒有正面回答。

  她揭穿他的謊言了嗎?

  她還是選擇默然處之。

  可……為什麼?

  這不像他熟悉的芳有有的作風,「為什麼要幫我騙她?你可以告訴她實情的。」

  「為什麼要拉上我騙她?你還愛她是嗎?」她定睛望著他,生怕一眨眼的瞬間錯過了他內心最真實的情緒。

  他只是用一罐菠蘿啤給她當答案——手裡握著他常喝的啤酒,芳有有不停地把玩著,始終沒有打開。他卻是一口氣罐下一聽,連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還愛她,對嗎?你會跟著她離開芳鄰公寓,離開我嗎?

  這些問題卡在芳有有的嗓子眼,像手中的這罐啤酒一般難以下嚥。

  「你……」

  別問——翟潛在心中呐喊,眉頭深鎖中他對著手裡的啤酒,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芳有有那一切。

  那一刻,他們在彼此的心思裡掙扎糾纏。

  「你還有工夫歇著?」

  芳有有一把奪下他手裡的啤酒,把他往門外推,「快點去幹活,二樓的外牆有點花,三樓千禧說她那屋結了蜘蛛網,還有四樓……四樓有什麼問題?我忘了,反正你去看看得了。」

  翟潛站在門口回望著比自己矮大半個頭的東家,她什麼也沒問,他什麼也不說,他知道這一刻她用她的方式給了他最大的安慰。

  關上門,關去他離開的背影,手裡握著那餘下的半聽啤酒,芳有有一口飲盡。

  她忽然覺得自己偉大得不像戀愛中的小女人,也許是因為原本就沒有人愛她吧!她苦澀地咽下同樣苦澀的啤酒。

  「你又在偷懶!」

  芳有有兇神惡煞地大喝一聲,嚇得翟潛手中的粉刷子一抖,抖得滿地白灰——又弄髒了牆,還得重刷。

  「你怎麼又歇著了?牆刷好了?走廊粉飾一新了?陽臺改建過了?」

  她的話讓翟潛白眼珠比黑瞳孔大,她說的這些活恐怕花上半年時間也未必能完成,難道要他半年的日子裡連口氣都不喘?「東家,壓榨工人的結果會引起集體罷工。」

  這一點芳有有可不怕,「不會有集體罷工,我可以壓榨的勞工就你一個。」同樣的,可以罷工的人數也僅為「一」,達不到「集體」這個級別。

  所以註定他得早死早超生?翟潛提著嘴角笑笑,「成了你的勞工,我算是認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說的是「成了你的老公,我算是認了」;有那麼一瞬間,胸口湧動的熱流讓她深深滿足;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抓住他的手。

  可是她的理智不會再被感情矇騙第二次,他是她的勞工,不是她的老公。

  她記得,不允許自己再忘。

  把這個月的薪水放在他手邊,她這個東家還是有理有節的,「給你——這個月你比較辛苦,給你三百塊紅包。」

  他沒接錢,望著她點了點頭,「謝謝。」

  這年頭果然還是錢比較好使,芳有有用腳踢踢他貼著地的大腿,「剛才還說我是個奴役你的壞東家,剛給你薪水就開始謝我了?」

  「不是為這個謝你。」他深邃的目光射進她的眼中,「是為了其他。」

  為了這兩年她給予的理解;為了此時此刻她給他這麼多工作,讓忙碌的生活沖淡他可以追憶往事的時光;還有……為了她適時的沉默。

  他的目光讓她明白他為何謝她,幾年的時光讓他們之間的理解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芳有有不自在地笑了,「我壓榨你,你還謝我?要是每個工人都像你這麼好說話,資本家可該笑死了。」

  「光有語言上的感謝太不實際了,想吃什麼?今天晚上我來做飯。」

  「我要吃你做的淮揚菜。」

  翟潛的淮揚菜做得很棒,據說是因為他的某位獄友是做淮揚菜的大師傅。對於他那段別人看來不太光彩的過往,芳有有已經把它當成有趣的經歷來聽了。

  「你去買菜,你買什麼食材,我做什麼菜。」

  他給出優渥的條件,芳有有可撿到便宜了,「我這就去買,今天晚上一定要大吃一頓。」

  她興沖沖地跑出去了,沒看到翟潛臉上洋溢著寵溺的笑容——她和他認識的任何女性都不相同,有趣中不失個性,性格中又不乖僻,叫人無法疏遠。

  翟潛拾起刷子忙了沒一會兒,輕巧的腳步聲再度闖進他的耳朵裡。他直覺以為是他的東家大人——

  「又想怎麼為難我?」

  猛回頭,他見到的卻是另一張佈滿委屈與不甘的臉龐,笑容下陷,眉角聚集,他繃著臉丟出一句:「你怎麼來了?」

  孔矜蹙著眉不平地反問他:「為什麼你一看到我臉色就變了?跟她在一起卻滿是笑容?」她不願意承認的,不願意承認曾經深愛的男人對她的態度卻遠不如對待另一個平凡粗俗愛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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