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球女朋友(11)_于佳

十一

　　她不開口，不否定，仍是塞著一件件的衣服，很賣力氣。

　　「我是一個很差勁的男人吧！」他苦笑著，從未像現在對自己如此失望，「在網上跟你相處了兩年都非常愉快，第一次見面，只因為你夠不上美女的級別，便急著找藉口開溜；自己要向心儀的女孩表白，卻逼著你不准回家；是我自己混蛋，酒後亂性，卻找理由把責任推在你身上——我差勁得簡直算不上是個男人。」

　　她吸吸鼻子，整理行李的手停了下來，無精打采地垂在兩旁。

　　「我喜歡芋藍。」

　　雖然是早已知道的事情，可是聽他這樣說，她的心還是像坐了電梯一般，一路下滑，「與我無關。」她賭氣地走進洗手間，開始往箱子裡塞自己用的牙膏、毛巾。

　　他沒有上前，仍舊站在門口，遠遠地訴說著心情，「我和芋藍差不多同一時候進的公司，作為新人，我們倆遇到很多相似的麻煩。相較於網絡，我更喜歡現實世界裡的真實感。每天，我能看到她，能聽到她的聲音，能喝到她煮的咖啡。喜歡上她，一點都不難。」

　　「別再說了！」終於將所有東西都塞進了行李箱裡，她拎著它走到門口，與他碰個正著，「我都知道，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你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他的腦子亂哄哄的，臉有點熱，連舌頭都開始騷動起來，「我喜歡論壇裡那個智慧版的仙人球，可我不知道會不會喜歡上永遠不按章法出牌的費仙仙。理智告訴我，和仙人球做網絡裡的知己比較好，可見到你那樣熱烈地抱著巴東，我卻不想跟你撇清關係。我喜歡上網，喜歡交網友，卻永遠也不會將他們跟現實世界裡的朋友相提並論。只是這一次，我想，我要違反自己的原則了。」

　　接過她手裡的行李箱，他鄭重地向她請求，「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在現實世界裡嘗試著喜歡上仙人球，好嗎？」

　　三年後的今時今日，費仙仙已不記得自己怎麼會答應鮑因果的要求，留在芳鄰公寓。依稀記得那天她一邊哭一邊對他拳腳相加，甚至連牙齒都用上了，在他身上留滿傷痕後，她也累得倒在了地上。

　　似乎就是因為累得走不動道，提不起行李箱，她才留下來的。

　　這幾年來，他們一直相安無事地談著只有他們倆才懂的戀愛——也許這只是她以為。

　　他們這算是戀愛嗎？鮑因果每隔兩個星期總要在心裡嘀咕上一次。她每個月的20號都會支付他一半的房租和分擔水電等雜費的錢。

　　她不擅長廚藝，於是買菜做飯的任務落在了他頭上，她也常常加菜，帶的都是葷腥。似乎相處了三整年，她依然不記得他是位素食主義者。

　　就像今晚，她居然帶了一整只麻油雞回來。

　　兩個人在飯桌上也是涇渭分明，他不吃肉，專撿自己煮的蔬菜吃，她喜歡吃肉，抱著整只雞大塊朵頤，害他忍不住又拿出營養師的專業知識來，「食素對人體有很多好處，你長期吃肉，身體裡酸性成分太高，多吃點蔬菜可以清除體內垃圾，增加抵抗力，對你真的很有幫助……」

　　「拜託，這裡不是營養學大課堂，你就放過我吧！」

　　「你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想像，如果地球上出現了另一種生物，他們把人類養得白白胖胖的，然後殺掉刮皮想盡各種烹飪方法弄來吃，你不覺得他們很殘忍嗎？可你現在所做的又與他們有什麼不同嗎？我這樣說，你——還會想吃肉嗎？」

　　咦！他說得好噁心，不過不要緊，戴上耳麥，聽不到心不煩。

　　可是回想起他剛才的說教，聽得費仙仙連飯都吃不下，索性拎著雞腿坐到電腦前，油膩膩的手指不時地點擊鼠標，搜羅網頁——鮑因果慶倖自己有筆記本電腦，不用碰她的台式機，髒死了。

　　她幾乎每晚皆是如此，吃完了飯，抱著一大堆零食或水果或熟食坐在電腦跟前，不是瀏覽網頁，就是鬥地主。

　　她對鬥地主此項遊戲的堅貞不移已經達到人神共憤的地步，都過了三年的時間，她依然熱衷於在網上找兩個牌搭子，三個人湊在一起，要麼我和你聯合起來鬥他，要麼我和他聯合起來鬥你，再不然就是他聯合你鬥我。

　　遊戲還是那些個規則，唯一改變的是她的積分，從負一千多分打到負八千多分，再奇跡般地起死回生直至目前的正九分，打來打去還是「包身工」。

　　他曾勸她放棄這個遊戲，換個新鮮點的東西開開腦子，可自從她得知劉翔也在網上鬥地主就徹底將他的提議駁回。現在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也許跟我打牌的人是劉翔呢！我可不能輕易放棄如此光榮的權利。」

　　若她只是晚上的時候玩玩遊戲、上上網，他也就不說什麼了。問題是，相處三年來，他從未看見她認真去公司工作，她甚至連找工作的念頭都沒有。他曾托朋友幫她找過幾份工作，可她連面試都不肯去。後來被他說了幾次，她勉強去對方公司轉了一圈，也不知她用了什麼辦法，總之是再也沒有下文。

　　逮著今天晚上，鮑因果決定跟她好好談一次。為了他們倆的未來，不能再放任她像個孩子似的活在遊戲裡了。

　　拖了張椅子，他坐在她的旁邊，儘量忽略不時亂閃的網頁。

　　「仙仙，你都不想出去工作嗎？」他真懷疑每個月她支付給他的那些生活費、房租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她不會這麼大了，還向家裡伸手要錢花吧！

　　她眼也不抬地應道：「我有工作啊！每個月都要忙上十幾個小時呢！」

　　那也叫工作？分明是賺零花錢的零工嘛！鮑因果試圖更正她的想法，「我說的是正經工作，每天工作八小時，有正規公司，會幫你交納社保、醫保、公積金的那種。」

　　「一定要像你一樣做個上班族嗎？」她頗為為難地耷拉著眼，「我覺得現在這種養家糊口的方式我很喜歡啊！想工作的時候就出去幹上幾個小時，累了或心情不爽的時候就罷工。我無法適應那種中規中矩，充滿辦公室鬥爭的壓力生活啊！」

　　誰喜歡壓力？這叫適應社會！她爸媽都沒教過她嗎？放任的結果就是都二十五歲的人了，還是成天窩在家裡浪費時間。

　　鮑因果決定今天他要代行父母之職，讓費仙仙明白人是屬於社會的。談話想要取得好的成效，受眾就必須專心致志，所以他得斷掉所有令她分心的東西——電腦。

　　他的臉剛轉向顯示屏，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她在搜索網頁，而且搜索的居然是——性學？！

　　中文的、英文的，圖片的、文字的，現代的、古代的，經典的、淫穢的……

　　雜七雜八充斥著他的眼球，呼哧一下，熱血上湧，有兩股熱熱的東西正沖進他的鼻腔，就快現出原形了。

　　鮑因果當機立斷鑽進了洗手間，在冷水的清醒下，他只想破口大駡：

　　費仙仙，誰讓你看這種網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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