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爛菜也無憂 | 上頁 下頁
十四


  介意?她竟然要他別介意?羿江愁莞爾,若換成另一個女子發覺大夫對她的身材這麼好奇,恐怕早就叫駡開來了。她不但不生氣,反倒要他別介意?他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麼賦秋會親自抓他來為這個熊一般壯碩的姑娘治病了。

  他是否該寫封書信給夫人,讓她轉告涼夏,無字酒莊的莊主,堂堂中原才子動了凡心,對方還是個頗不「俗」的姑娘?

  怕羿江愁的沉默唐突了蔡刀,賦秋忙不迭地張羅起來,「快別說廢話了,她的病情我已經在信上都告訴你了,你幫她看看,我在門外等你的消息。」

  羿江愁應了下來,約莫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正當賦秋手中的摺扇快要搖斷的時候,他悠哉地現了身。

  「怎麼樣?她的味覺能恢復嗎?」

  這是那賦秋嗎?是那個成天搖著摺扇風度翩翩,少年老成的那賦秋嗎?羿江愁抿唇淺笑,那神情像極了他的夫人——羿氏斷雲,精明能幹的「錢香夫人」。

  「如果我說不能,你會不會罵我是庸醫?」

  他問得直接,賦秋答得爽快:「會。」

  「我非得證明自己不是庸醫嘍?」他抬起眉,粗布青衫微微起了褶皺,

  「湯藥的調理加上適當的針灸,應該可以恢復她的味覺功能。」

  「針灸?什麼東西?」賦秋沒聽過這個詞,滿臉茫然。

  說到這兒,羿江愁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沒想到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賦秋也有不懂的東西,我就借此機會好好教教你,讓你長點兒見識。針灸最早見於《黃帝內經》,陸陸續續在許多醫學寶典上都有記載。它跟習武者所說的點穴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用針去刺那個穴位,使它發揮功效。結合蔡姑娘的情況來說,我就要紮她舌頭上的穴位,刺激她的味覺重新開始運轉。」

  「拿針刺她的舌頭?」賦秋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塞進自己的嘴巴裡,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你想證明自己和蔡姑娘心有靈犀,也用不著這樣吧!」羿江愁忍不住糗他,「我都還沒扎針,你就替她感到痛,我要是真的替她扎針,你不會要為她哭吧?」

  光想會,就覺得痛得不得了,賦秋有些打退堂鼓了。

  「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是說沒什麼痛苦的那一種。單喝湯藥,不解決問題嗎?」

  「湯藥也有功效,不過恐怕得三年五載。」羿江愁的回答不緊不慢,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們哪還有時間等個三年五載,賦秋不死心地再度追問:「那總有其它辦法吧!」

  「奇跡!」任何事都有奇跡,卻沒有人知道奇跡發生在哪一刻。

  「那……那就照你說的做吧!」賦秋涼涼的口中有種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反剪著雙手,他需要冷靜地想想是否還有更好的辦法。比如,一拳將蔡刀揍暈,然後再為她針灸?

  看著他一步一沉重的背影,羿江愁突然想告訴他點兒什麼,「賦秋……」

  「嗯?」

  「蔡姑娘失去味覺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應該是長久以來舌頭上的穴位功能慢慢退化的結果。」

  「我知道。」

  「啊——」

  「啊——」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窩在窗根底下,動也不敢動。兩個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越發感到頭皮發麻。

  小猴子到底年輕,禁不住那慘烈的聲音對耳膜的糾纏,率先將恐懼問出口:「拿針在舌頭上紮來紮去,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有那公子在裡面守著小姐,不會有大問題的……吧?」朱二胖子最後的那個「吧」字動搖了他的信心。

  讓他們更加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屋子裡不僅傳來小姐淒慘的吶喊,順帶還伴著那公子慘痛無比的哀鳴?難道他們倆的舌頭同時受摧殘嗎?不太可能吧!

  「痛——」

  「疼——」

  第一聲痛叫發出的不是很清楚,因為蔡刀伸出的舌頭正紮著針,她無法準確地發出每個音。第二聲「疼」那可讓人聽得真真切切,因為賦秋疼的不是舌頭,而是手。

  他的手被蔡刀掐在熊掌裡,她每被紮一針就死命地捏他的手一下,以此將疼痛感傳導出去。結果她的痛覺得以發洩,他的左手卻被捏得青紫淤血。估計一覺醒來,他能看到最鮮活的豬蹄。

  這一夜,漫長得讓人感到好似在受煎熬。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場酷刑,賦秋卻怎麼也睡不著。羿江愁去給夫人寫信,雖然兩個人不能每天守在一起,他卻堅持每天給她寫封信,不管忙到多晚,都要寫完信再睡。

  他的夫人卻不是每日都有興致提起筆來給他回信,往往三五天鴿子才落到羿江愁的窗前一次。信也短得吝嗇,寥寥幾行字,不外乎家裡、藥鋪最近發生的大事,末了都是「事已圓滿解決,勿念」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寫信?賦秋不明白。他看到身邊太多的夫妻以他們各自的方式相守情愛,以他爹娘來說,他爹曾是武林盟主,卻為了他娘甘心當個被老婆揪耳朵的「懼內」,成天嘮嘮叨叨,不外乎叮囑娘吃飽穿暖,小心身體。就連他們姐弟倆也是隨母姓,彷佛與父親毫無干係。爹倒也不介意,照例被娘欺負了二十五載。

  再說姐姐涼夏,分明是個惹事闖禍的主。她每日活在驚喜中,卻讓身邊的人緊趕著為她收拾殘局。若不是被她欺負了那麼多年,賦秋也不會如此害怕背著包袱上路。可偏偏宛狂瀾——他那個英明一世胡塗一時的姐夫就是相中了她,大義凜然地背上這個包袱回家,偶爾氣急了凶上兩句,晚上就被迫卷著被子睡書房。來日,還得買些好東西借著女兒的名義行賄老婆。

  這就是夫妻之情嗎?這叫什麼夫妻之情?

  賦秋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為何會在這樣一個月圓之夜想來探討婚姻。剛才蔡刀被紮下第一針,痛得眼淚橫流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就主動握緊了她的手。不敢被她捏得如何痛r如何慘重,他都沒想過要鬆開。

  這種感覺很奇妙,真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彷佛冥冥中有條紅線系住了他們倆的手腕,再也無法分開。從此後,痛苦、煩惱、欣喜、無憂全都一齊享受。

  那感覺……很像夫妻。

  「你美隨(你沒睡)?」

  被紮了針的舌頭不太靈光,賦秋輕易聽出這是蔡刀的聲音,整個「爛菜樓」就她這麼一個不像姑娘的姑娘。

  「你累了一天了,怎麼不去休息?」告訴自己:我這不是在關心她,我只是不想在心緒不夠穩定的這一刻面對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舌頭的關係,今晚的蔡刀顯得安靜了許多。因為寧靜所以她的身上多了幾許難以預料的神秘,因為神秘所以才更突顯她的魅力。

  她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望著頭頂那輪圓月。感受到身邊他的氣息,更注意到他有些紅腫的左手——是她的熊掌捏出來的效果。

  「同嗎(痛嗎)?」

  她艱澀的發音讓他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你問我的手痛不痛?呃……還好!」活了二十二年,他沒受過什麼苦,除了需要幫姐姐收拾爛攤子以外,他很少有受苦受難的機會。所以偶爾來這麼一次,雖會出奇得難忍,倒也是一段難忘的記憶。

  就像現在,他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該如何美麗動人、知書達禮、冰雪聰明,總之就像那廣寒宮的嫦娥。可如今,陪他看嫦娥的女子卻有著母熊一般的身材和同樣粗壯的神經。

  蔡刀沒有女兒家的嬌羞,她直接捧起他的手端詳著看了半晌,方才唧咕起來:「蟲底下挖病塊複下下,明找就嚎呢!(從地下挖冰塊敷一下,明早就好了)」

  她對這方面的受傷似乎很有經驗,賦秋的眼睛停在自己的手上,無意間看到了她放在下方的手。手心、手背密密麻麻層迭著無數的傷口,讓人看著心慌又心痛。

  「這都是學廚的時候弄傷的?」

  「嗯哪!」

  他反托住她的手,兩隻手交迭在一起,很久沒有人說話。

  從小到大,爹只會注意她菜做得如何,絕不會問她手上的傷是怎麼弄的。若是她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到菜裡壞了菜的味道,更會引來爹的一頓呵斥,重則被關進柴房裡不給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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