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爛菜也無憂 | 上頁 下頁
十二


  一次又一次被她這般侮辱,湯貴的面子有些掛不住了。

  “就你這副模樣,有人願意娶就該偷笑了,居然還挑三揀四。把我惹毛了,我只要『爛菜樓』,不要你這頭母熊,到時候你欲哭無淚。”

  原來湯貴也有正常的審美觀,這下子賦秋可要另眼看他了。身為男人,他們對蔡刀的評價竟出奇地一致——母熊。

  不知道是因為惱羞成怒,還是湯貴的話激起了蔡刀心中隱藏起來的渴望。她迅速鑽到賦秋身邊,拉過他的手搭在自己的熊掌上。

  “誰要嫁給你,要嫁咱就嫁給那賦秋。與他相比,你算什麼?你屁都不是!”

  賦秋剛想說:不要這麼粗魯好嗎?話未出口,他先接觸到湯貴殺人一般的目光,那裡面蘊藏著奪妻殺子之恨,他有奪誰的妻,殺誰的子嗎?待他將蔡刀的話按順序重理一遍,他更希望自己剛才被那幾個家丁手中的棍棒敲昏了。

  嫁給他?蔡刀要嫁給他?不要啊!讓他傻了吧!人一旦傻了就再也不用背包袱,就可以徹底解放。

  可惜上天沒能聽到他的祈求,他依然健在——健康地存在於清醒的世界裡。

  “算你狠,咱們走著瞧!”

  明明是和蔡刀鬧矛盾,湯貴兇狠的目光卻投遞給了賦秋,那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無關乎情愛,只在乎自尊。

  一干閒雜人等走完,蔡刀扶起坐在地上的賦秋。她的力道真是不小,在扶起他的過程中硬生生地為他受創的身體再添幾道青紫。

  “對於剛才的事……”

  “什麼事?”賦秋緊張地追問著,不會是她要嫁給他的那件事吧?打死他也不娶,他要出家做尼姑,錯!是當和尚,只是想到這些事他就開始神志不清了。

  “你和咱合辦無憂宴的事。”

  原來不是娶她啊!賦秋松了一口氣,不甚在意地問道:“那事怎麼了?”

  “你不能拒絕。”

  “嗯?”

  “因為咱救了你,咱是你的救命恩人。”

  轟——

  他還是出家做尼姑吧!

  被刺激得目光呆滯的那賦秋已經分不清尼姑與和尚的區別所在了。

  “這菜不夠新鮮,五文錢太貴了,咱看就三文吧!”

  “蔡當家的,你也太會砍價了。明明是從菜地裡剛摘下來的菜,你還說不夠新鮮。你若是真的想要,四文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再少了。”

  “四文錢?剛才王二麻子的菜,三文錢咱都沒要。咱可是特意來照顧你生意的,再便宜點兒,怎麼樣?”

  “不能便宜,絕對不能再便宜,再便宜我老婆、孩子就得喝西北風了。”

  “那這樣吧!咱四文錢要了你的菜,你再給咱一把蔥,就這麼買了,得!”

  “蔡當家的,你可太會做生意了,看在這是我開門第一筆生意的份上。給您了!”

  這邊總算成交,那賦秋都快吐血了。昨天經過湯貴那麼一鬧,他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拒絕的權利,她以恩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硬留下他。無憂宴就此拉開序幕。

  清晨本該是他這個大才子讀書、習字的好光景,她卻硬拖著他來菜市場,說是要準備無憂宴的菜式,預備訂菜譜。

  訂菜譜跟他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非得拉他來?拗不過熊掌的力道,賦秋最終還是意興闌珊地跟著來了。

  走了約莫有半個時辰,他的後悔也變得無以復加。不就一擔青菜,外加一把蔥,合起來不到五文錢,她竟然繞了一整個菜市場,光砍價就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平日裡的生活就是這麼度過的嗎?十九歲的年紀比三姑六婆更落俗套,誰娶了這種老婆在家,也太沒情趣了。

  至少對他這個才子來說,完全不適合。

  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賦秋將銀子丟給她,冷淡地交代了一句:“你先拿著用,不夠再找我要。我去那條街的書肆看看,沒事……”沒事別找我——話未落音,他人已走到三丈以外,原來輕功之于他,完全使在這種地方。

  蔡刀手裡提著菜,旁邊放著木板車,無法跟上他的腳步,只好隨他去。她獨自在菜場挑揀了半天,買了整整一車菜,這才打道回府。她想著要去書肆尋他一道回去,好在書肆離菜場並不算遠,她推著車很快就找到了他。

  賦秋斜靠著門欖專注地看著手裡的書卷,風輕卷起他鶴色的衣衫,飄飄欲沖上雲霄。常聽傳奇裡說佳人如何曼妙,彷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原來才子也非凡塵中人。

  再反觀自己,她穿的是粗布衣裳,因為長年守在灶火邊,她沒有任何絲織的衣物,那種衣衫不適合穿在灶台邊,更不適合沁在油煙中。

  她識字不多,做廚子的行當都是師傅手把手教徒弟,書籍對她來說是陌生又不實用的東西,她所長的見識大多是從說傳奇的老人那裡聽來的。

  她身材魁梧,早已失去佳人的輕盈曼妙。身為廚子,身為“天下第一廚”的後人,嬌弱的身子美則美矣,卻做不了這一行。若不是要訓練體能,或許今日的蔡刀只是比一般的姑娘家高上一些,倒也不見得如此壯如熊。

  還有她的名字,她原是沒有名字的,只因她身為丫頭讓父親失落了許久——父親年至四十才有子嗣,誰料想竟是個丫頭片子。

  女兒家做廚娘尚可,做一個繼承“天下第一廚”牌匾的名廚是萬萬不可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在她出生的三年中,娘的肚皮一直沒能再有喜訊。算命的都說,爹今生只有一女。沒過多久娘就去世了,爹開始把她當男兒培養。

  於是,她有了這個道不清的名字——蔡刀,它寄託著爹對發揚蔡家廚藝的全部期望。從那一天起,她的生命就圍繞著灶台,她沒有資格擁有成為佳人的夢想。

  沉寂許久的思緒全然飄了起來,蔡刀愣神地瞅著賦秋,忽然覺得他們非同一世界的人。他像傳奇故事裡的才子,她卻只是聽傳奇的俗客。佳人在夢境中,她只有看的份,沒有演的機會。

  “蔡刀不是刀,狗熊堂內繞。爛菜燒又燒,沒人再去了……沒人再去了……”

  蔡刀一怔,回頭望去,卻看見三三兩兩的孩子圍著她唱著不知從何傳起的歌謠。她沒什麼學問,如此淺顯的歌謠倒還能聽懂。

  她不是狗熊,做出來的也不是爛菜。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面對旁人的恥笑,不懂為何今日直想抗拒這份既定的事實。

  “小孩子胡扯什麼?再說咱拿刀砍死你們!”

  她握著刀作勢要砍向小孩子,頑皮的孩童害怕地一轟而散,嘴裡還嚷著:“狗熊殺人了!狗熊殺人了!”

  他們越是這麼叫,她越是惱怒,操著刀直追上去。身後有一股堅持的力道拉住了她的胳膊,轉眼望去竟是賦秋冰冷的眼眸。“你……咱……”

  “你連小孩子也欺負嗎?”只知道她沒讀過書,行為、舉止較為粗俗,沒想到她對孩子都要動刀,賦秋不知為何竟有幾許失望。

  今日有些反常,面對他的指責和孩子們漫駡的聲音,蔡刀竟覺得無比委屈。“是他們先罵我的。”她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街坊四鄰的冷言冷語,到頭來還是忍不住眼眶紅了。

  賦秋哪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只當她心眼小的容不下孩子的玩笑。

  “你怎麼能跟孩子計較?你到底懂不懂禮儀,有沒有教養?”

  “咱不知道禮儀,也沒受過教養。咱是狗熊嘛!活該被人罵,咱壓根就不應該活在人世間,咱應該去深山老林裡待著,免得礙了大才子的眼。”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發脾氣,只是在面對他指責的一剎那,突然覺得好痛苦,只想發洩出來。

  順手操起早上剛買的還沾著露水的一籃子菜,蔡刀想也沒想就扣到了賦秋的頭上。那些染著泥土,和著露水的菜弄髒了賦秋如仙的衣衫,讓才子成了灰頭土臉的木材。

  “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從小到大他沒受過這等侮辱,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他甩袖離去,蔡刀望著他如風的背影,感覺這一次,“爛菜樓”要完了,她的人生……也要完了!

  “這是無字酒莊的銀牌,你們拿著它隨便去哪家無字酒莊都能支取到一萬兩的銀子,就當是我補償給你們的損失費。你們拿著這一萬兩是重振斕彩樓還是幫蔡當家的治療喪失的味覺,全隨你們的便。至於合辦無憂宴的事,到此為止。具體情況我會跟武后娘娘和荳蔻小姐交代,所有後果由我一人承擔。”

  那賦秋放下話,打開摺扇,背起包袱就要離開。他算是受夠了,這什麼爛菜樓,根本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要回無字酒莊過他的清閒日子,誰都休想留下他。

  瞧他堅決要走的模樣,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可慌了。雖說一萬兩不是小數目,可振興斕彩樓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也需要出謀劃策的人。

  論計謀,那賦秋雖然比不上三大才子中的欽九州島,卻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惟有他的加盟,才能從實質上改變斕彩樓變為爛菜樓的下場。否則有再多的銀子也不管用,老爺死的時候可沒少留下金子、銀子。

  到底朱二胖子虛長幾歲,他拉住賦秋的手,死也不肯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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