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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捏著腕間的紫玉珠,罷月怔怔地看著她一身白衣走在朝堂之上。

  歲月在她的臉上幾乎未留下任何印記。她笑得仍是那樣的平靜而深沉,舉止間流露出的那絲氣度即可容納天下。

  她回來了,她終究還是回來了。

  除了她,這天下再無人能擁有這般的王者之勢,也唯有她才能讓她連呼吸都感到壓抑。

  朝堂上剛剛還掩面而泣的臣子全都直著眼望著她。少了那身赤袍,多了一身白衣,臣子們不敢認她,只拿眼盯著瞧著,等待女主的授意方敢有所為。

  而罷月的目光卻未留在那身白衣之上,她偏過頭望向身後的黑影,她在意的不過是他的反應而已。

  他卻沉著臉,表情木然地注視著前方,不動不搖,仿佛任何俗事與他無關。

  他選擇了沉默,這於罷月而言大概是最好的消息了。

  正了正紫袍,她坐在王位上與站在下方的白衣女子對視良久道:“你的容貌的確與本主的姐姐——斜日女主極為相似,可這世間相似之人何其多也。這幾年,有好幾位冒認自己是斜日女主,本主憑什麼相信你是真的?”

  白衣女子立于下方,仍是笑得從容。她指了指身後的臨家老九臨一水,滿臉無辜,“是他說我是斜日女主的,您有話問他便是。”

  臨一水跪在殿上心中大罵:靠,關鍵時刻推他出去擋災,他奶奶的斜日也太不仗義了!

  “稟女主,此白衣女子在我家的碼頭幹了幾年的粗活。我無意中見到她覺得面熟,想起幾年前曾在宮中見過斜日女主。與此白衣女子交談之下方才知道,她曾落水,被我臨家碼頭上的苦力救起後失去了記憶。大概是在水中受了傷,遂一身白衣在碼頭上做活度日。

  “我推算她落水的時日和斜日女主失蹤的日子相近,加之她的言談舉止頗有王者之勢,我讓她寫了幾個字,對照斜日女主當日下發給我的摺子,字跡竟完全相同。遂我大膽猜測,此白衣女子便是失蹤多年的斜日女主。”

  他一番話不慍不火,像一杯淡而無味的溫水,卻一點一滴潤到在場眾銀衣官員的心尖上去了。

  臨一水的話中沒有一句肯定自己帶回來的白衣女子就是斜日女主,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解開眾人心頭的疑惑,肯定地告訴大夥,她就是斜日女主,讓人無法置疑。

  罷月晃了晃腳尖,有點明白為什麼革嫫大多的碼頭營生都讓臨家做了去。這臨一水果然非比尋常,他若進官場做銀衣,怕不是一般的朝臣可相提並論的。

  單瞄了一眼立在下頭的那身白衣,她的平靜讓罷月有點惱火。失去記憶?她的這招也忒陰鷙了些,要鬥計要耍狠,她們倆明火執仗地來便是了。

  莫不是,她另有算計?

  罷月盤踞在王座之上,傾身上前直指斜日,“你失去了記憶,怎麼知道自己就是我親姐——革嫫王朝的斜日女主?”

  白衣女子雅笑著搖了搖頭,“稟女主,我並不知道,這話要問臨九爺。”

  他奶奶的,又把他往水深火熱裡推!

  臨一水拱手上前,又道:“回女主,我無緣在斜日女主近身侍候,這位沒有身份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不是女主本尊,我實在瞧不真切。不如請出女主身邊的近人認一認,女主許多細小的行為舉止,怕只有近身侍候的人才能辨上一辨。”

  二閑王選在這時候上前湊熱鬧,忙點著頭稱是,“這話在理!這話很是在理!”

  “是是是。”

  “是這個道理不錯。”

  一幫臣子你也說好,我也稱是。推著罷月女主走到最後這一步,“那你們說請哪位近身侍候過斜日女主的人來認人呢?”二閑王眼一瞄就瞅見始終立于王座後,也始終沉默無言的那道黑影。

  躲得過初一,溜不出十五。沒理由他一個閑閑王爺被人放在火上烤,他這個惹事的主倒能安然無恙。

  二閑王長臂一揮——

  “就他吧!”

  眾人的目光隨著他修長的手臂望過去,全都定在那道黑影身上,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歎:“他?”

  “諸位大人忘了吧?在斜日女主失蹤前,他可是一直隨侍左右的,咱們這夥人中間再沒有誰比他更熟悉斜日女主了。”

  罷月回身望向身後人——是時候他該走出陰霾,重返天下了。

  只是他入世這日,怕就是離開她身邊之時了。

  “遣風。”

  “屬下在。”遣風上前。

  “既然大夥都覺得你是最適合認人的,你就去認認吧!”

  “是。”

  遣風走下王位上的臺階,一步一步走到那白衣女子的身前。說是辨人,他並不敢直視她如炬的目光,喉頭滾動,他的眼只盯著她腳前的地面。

  殿上的眾臣子等不及想問個答案,王座上的女主也等不及想知道他口中的答案,開口催問道:“到底是不是斜日女主,你老實給個回話便是了。認錯了人,本主也不加追究。”她轉著手腕間的紫玉珠子,一圈一圈地轉啊轉的。

  眾人的目光落在遣風的身上,足可以將他當場焚成炭。他只是默默地埋著頭,默默地背負著眾人和女主的焦急等候,默默地……默默地……沉默。

  他如一匹駱駝背著沉重的稻草,朝臣、二閑王、臨一水,還有罷月不停地往他身上加稻草,他挺直了脊樑骨不動不搖,堅持不倒。

  終於,最後一根稻草放到了他的背上,是她——他發誓以死效忠的主子親手添上去的。

  “我到底是不是斜日女主,大人您給句話呀!若不是,我轉身便出了這大殿,做我自在的白衣;若是……”

  他這頭老駱駝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給壓垮了。

  雙膝墜地,他匍匐在她的腳邊。

  “遣風見過女主,給女主請安。沒保護好主子,讓主子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是遣風的罪過,我罪該萬死萬萬死。”

  此言一出,由二閑王領頭,眾大臣齊齊下跪。

  “臣等參見女主,賀女主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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