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長歌一闕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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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風不敢往下想,立即動身連夜往宮中折返。一路上傳聞四起,有說罷月小主已逝,只不過時局動盪,屍身停在宮裡秘不發喪;也有說小主受重傷,命懸一線,宮裡的醫官忙得團團轉,卻都束手無策;還有說得更可怕的——小主與王后爭奪王位,王后刺傷了小主,將其軟禁在宮中。 這些聲音讓遣風馬不停蹄往宮中趕,可人到了宮門口他的腳步卻遲疑了。踏進這道宮門再想出來就難了,也許主子正在什麼地方等著他去救,萬一錯過了時日,或許會誤了主子。可一想到宮裡頭的那個人生死未蔔,他就無法停住腳步,一刻也耽誤不得,直接往罷月殿去了。 不想驚動任何人,他一身黑衣隱匿在夜色中悄悄地往她的寢宮裡頭探去。 都說近鄉情怯,這快見著她了,他當真情怯起來。怕看到她的寢宮裡空無一人,更怕看到那裡面橫著她已然闔上眼的軀體。 寢宮裡空蕩蕩的,既無侍衛把守,也無青衣宮人侍候,完全不似正常狀況。他心下頓時不安起來,向裡望瞭望,她端端地躺在那裡,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只望了這一眼,他頓時慌了神,心“怦怦”亂跳。 遣風一步步走到她的床邊,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重得他幾乎邁不開腿挪不動步。 終於走到了她的身邊,他的手探向她,一臂的距離近似天涯之遠。怔怔地杵在她的身邊,他卻不敢去碰觸她,就這樣沉默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 一隻冰冷的手伸出來攥住了他的,他期盼已久的聲音自那裡傳出—— “你到底還是放不下我。” 床上的人兒淡然地開口,那抹笑綻放在她因失血而蒼白的唇邊。 遣風的身體因她這句話霎時間失重,他跪在她的床邊,緊捏著她的手久久不曾放開。那是一種失去已久的東西重回身體的感覺,他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是誰下的手?” 沒有關切,良久他單問這一句。 她只是笑,摸著他有些淩亂的發,她沒有氣力說話,也並不想說什麼。自打斜日離開王宮以後,他們已好久沒有這樣平靜地膩在一塊了。如今她什麼也不求,只要他這樣守著她就好了——這傷受得可真值啊! 她不說,他也知道。天下間可以傷她的現今只有一人。遣風起身,手持彎月刀向宮外走去。 她掙扎著起身,“遣風,別去!” “你躺著睡上一覺吧!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就回來了。”這是他的保證,保證他一定會再回到她的身邊。 這些年他每每出去執行任務都向她保證會平安歸來。每一次,他都兌現了。她信他的話,如同信他這個人。 他為她拉上錦被,放下珠簾,轉身出了宮。遙望著他的背影,罷月乖乖地閉上眼睛,安然地睡上一個甜覺。這是自他離宮之日起,她首度睡得如此沉穩。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小主,不是殺姐奪天下雄心勃勃的政客,她只是一個女子,天下間再平常不過的女子,一個等待著愛回到身邊的女子。 那夜罷月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少時與遣風爭奪的那卷書冊,夢到了書冊裡記載的那闕長歌。 身著赤袍的殿下愛上了山賊,那山賊一身黑衣,看著眼熟。罷月低聲喚他,那黑衣人轉過身沖她微微一笑,面容模糊,她自始至終分辨不清…… 斜日初年,十二月十六,宜宴客,忌移木。 同是做夢,連日的動亂讓素縈王后即使身在夢中也不得安生。 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好在……好在不過是南柯一夢。夢醒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她微籲了口氣。 手無意識地在床上摸了摸,不經意間竟摸到了一塊硬物。素縈王后拿起那塊硬物對著床頭的燭火照了照,是塊她再熟悉不過的紅玉。她誕下歸兒那日,滄江王上親手掛到歸兒脖子上的。 那尚未幹的冷汗又密密地鋪了一層,她攥著紅玉跳下床,光著腳就往外頭跑,嘴裡還喊著:“來人啊!快來人啊!” 侍候的宮人見她慌了神,心下又不知何故,慌忙跟著她跑,“主子!主子——” 素縈王后一刻不停地跑進歸小主的寢宮裡,沖到床邊將兒子一把摟在懷中,“歸兒……我的歸兒……” 歸小主睡得正迷糊,忽然被母后從床上一把拉了起來。他揉著眼睛,視線模糊地回望著母后,“怎麼了,母后?怎麼了?”“沒事,沒事,只要你沒事,母后就什麼事也沒有。” 素縈王后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歸小主不適地掙了掙,“母后,你勒得我好難受。” “好,母后不勒你,只是這樣抱抱你,讓母后好好抱抱你。”她摩挲著兒子的頭,卻並沒有放鬆她的緊擁。 好半晌,她等著自己緊繃的心稍稍平復了些,才將手中捏著的紅玉重新掛到兒子的頸項之上,反復叮囑道:“這塊紅玉是你父王送你的,要好好戴著,別再弄丟了,知道嗎?” 歸小主捏著那塊紅玉,也是詫異,“母后,這紅玉我一直隨身戴著,並不敢弄丟,怎麼會在您手上?” 素縈王后搖搖頭,不想讓兒子知道更多,扶著他躺回床上。她細心地為他掩上錦被,“睡吧!繼續睡吧!明日一早你想吃什麼,母后讓他們去做。” “喝赤豆小米粥吧!我知道母后您愛這口,咱們明早就吃這個。” 歸小主帶著笑再入夢境,素縈王后望著兒子,心知這一夜她是再難闔眼。還是小孩子好啊!什麼事都可以不放在心裡,只要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就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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