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長歌一闕 | 上頁 下頁
十四


  “斜日——”

  兩個男人難得意見一致地同時開口喊了同一個人,這更是將他們推進了尷尬的境地。斜日清楚,即便她徹底從他們倆眼前消失,他倆也說不來幾句體己話。

  罷了罷了,她還是省省心,在這兩個男人中間夾著受罪吧!

  “王兄,你想說什麼,我替你傳話——遣風,你也一樣。”

  兩個男人志同道合地保持沉默,久久久久之後,臉色蠟黃的王上吞吞吐吐先開了口:“跟他說,別在宮裡耗著了,找個機會走吧!走得遠遠的,娶房媳婦,生幾個娃,過你自個兒的小日子,過去的事都別想了。”

  明知這是人之將死的善言,遣風心裡受了,臉上卻始終磨不開。

  等著等著,等到了王上的神志愈來愈迷茫,遣風終於繃不住開了口,只掘出了四個字:“你——多保重!”

  這聲保重來得太遲,到底成了無謂。

  兩日後,革嫫全國上下舉哀,為英年駕崩的王上守喪三月。

  駕崩也罷,早逝也罷,不管是多麼精妙的詞語,死了就是死了,至此起革嫫王宮再沒有滄江這個人。

  江山易主!

  這四個字觸動著每個人的心,尤其是素縈王后更是備受煎熬。在那座被白布包裹著的王宮裡,一步步踱出她的憤怒與不滿,就是沒有一個寡婦該有的悲哀。

  “他當真把王位留給了自己的妹妹,而不是親生兒子——她甚至跟他不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可我就不明白了,他怎麼就那麼偏愛她,偏愛到連自己的兒子都捨得放下呢?”

  赤袍上同樣掛著白布的罷月安慰地拍了拍王嫂的肩膀,“事已至此,還說那些做什麼?咱們現在要考慮的是後面的事。時不我待啊!再等下去,想要力挽狂瀾怕就晚了。”

  素縈王后打起精神,此刻不是怨天尤人的時候,為了兒子,為了這宮裡她唯一的親人,她也得振作起來。

  “罷月,我的好妹妹,你說說我現在還能怎麼做?王上……王上當著眾人的面將王位傳給了斜日,我還能怎麼辦?”

  罷月站起身,每一步都踱出她的獨到見解,“辦法不是沒有。這幾年斜日力整朝政,得罪了朝中不少老臣。王嫂,你們張家幾代都是朝中的老臣,老臣與老臣之間方便說話。你動員娘家那頭出面拉攏拉攏老臣,先讓人言站在你這邊,下面要考慮的就是兵權了——政權與兵權向來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兩面,即便斜日繼承了王位,只要她掌握不了兵權,咱們還是有機會翻身。”

  罷月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數給她聽:“革嫫的兵權分為三部分:鎮守邊疆的那一部分兵馬,只聽革嫫王者號令,誰做了王,誰便擁有那部分的兵馬,現在成敗未定,咱們暫且不考慮這部分;

  “另一部分的兵馬在斜日執掌朝政的這些年,漸漸為她所用,領頭的將軍也多是自她手上提拔起來的,對她是誓死效忠,這部分的兵馬我們壓根就考慮不上;

  “只剩下這第三部分的兵馬——早年間父王故去前將這一部分的兵權交給了二閑王掌管——你是見過他的,每年的新春家宴上,望著宮娥瞧得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每每請他喝酒必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個就是他。”

  “他?”素縈王后很吃了一驚,臉上寫著——怎麼會是他呢?

  “你也覺得不像那麼一回事吧?可偏偏還就是他。”罷月也想不通那麼精明的父王怎麼就偏選了這麼一個糊塗蛋掌管著革嫫天下近三分之一的兵馬,“可事實如此,一個糊塗王爺反倒便宜了我們今日的大計。”

  “你要打他的主意?”素縈王后本就未做全盤打算,聽她這麼一說,王后更是全無了主意,只得一句句聽她的計謀。

  罷月把玩著藏在懷袖之中空蕩蕩的手指,眼中一派清明,仿佛早就做好全盤打算,只等著適當的時機逐一而出。“在聯絡二閑王之前,還有一撥勢力咱們盡可以用一用,說不定還是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量呢!”

  “還有哪撥勢力咱們沒考慮進去嗎?”素縈王后跟著王上也十來年了,對朝局,對政事多少懂些。然罷月整日裡只知嬉戲玩鬧,最是不理朝政的人。可罷月今日跟她說得好似天書一般,她竟聽不大懂。

  罷月只笑不語,“現在還沒到說這話的時候,等我把一切商議定了,再告訴你也不遲。”

  她要商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遣風。

  正殿偏僻的西院,罷月自己開了門進去,他正在看書。她開始懷疑這麼多年裡,史館裡的書是不是都給他看盡了。

  “別看了,有點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她開了口,他手裡的書並未放下,仍是認真地看下去,“找我商量?我有什麼事能給你意見?”

  “我要說的是……客鄉組織的事。”見他為之一怔,她再給他一擊,“要說是西陵客的事或西陵家的事也可。”

  他放了書,炯炯的目光瞅著她,滿面疑惑。

  “你尋思著那麼機密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是嗎?”她笑得無瑕,一如十多年前,他們初見面時,嚷著要他陪著玩的小主,“這王宮裡我知道的事多了,我裝作不知道的事就更多了。”

  遣風沒心思聽她打啞謎,緊趕著追問:“你想找西陵客做什麼?”

  “奪天下!”這三個字輕飄飄自她口中溜了出來,說得好一派雲淡風輕。

  聽得遣風背夾流汗,“你想奪天下?”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一向是無心朝政的,怎麼會突然升起奪天下大權的野心?

  “我為什麼不能奪這天下?”她甚是無辜,“論親疏,我和斜日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姐妹,憑什麼她能繼承大統,而我只能做個小主?論抱負,她有定天下之能,我有謀天下之心,我們誰勝誰負,現如今論成敗為之尚早。”

  “可是為什麼?”遣風在經歷過生死之劫後,鮮少有這般心潮澎湃的勁頭,“罷月,你素來不是野心勃勃之人,何時竟起了謀定天下的打算?”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