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長歌一闕 | 上頁 下頁


  醫官問診斷脈,說寒入骨髓,這病甚是兇險。這邊開了方子,宮人忙著取藥煎藥。此時,遣風已病得神志不清。

  景娘娘守在遣風床邊就動起怒來,“這麼多人看顧一個孩子都做不來,我還要你們何用?”

  這話說得可要傷筋動骨了,滿屋子人全都跪著謝罪。被安排跟著遣風的幾個宮人更是把頭磕得“咚咚”作響,“娘娘,娘娘,不是宮人們不盡心,實則事出有因!事出有因啊!”

  這個時候再不抓替死鬼,死的就是自己了。宮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把遣風小爺落水受寒的事由添油加醋全都推在了罷月小主身上。

  景妃這一聽還得了,當時就氣得渾身顫抖,“來人啊來人!去給我叫罷月,叫檀妃親自領了罷月來見我。”

  娘娘在氣頭上,旁人不敢深勸,唯有自家姐妹還好勸上兩句。拂景上前拉住阿姐的手,柔聲勸慰:“阿姐,你聽他們在這裡渾說一氣。依我瞧不過是孩子們之間鬧著玩,遣風這孩子實誠,還就真跳進水裡撈書去了。我想來,罷月小主斷不會真的欺負遣風的。”

  “怎麼不會?罷月素來隨性而行,最是任性胡為的。這宮裡被她折騰得還不夠嗎?如今竟欺負到我們遣風頭上來了,這次我若不跟檀妃深究,讓她管好自家女兒,下回我們遣風還有命留嗎?”

  怎麼就成了“我們遣風”?

  拂景記得阿姐只在遣風幼年時,匆匆在西陵大將軍的府邸見過他一面。這不過進宮幾日,阿姐怎麼比疼自個兒的親兒子還疼遣風呢?平素滄江時時被罷月小主欺負了去,還沒見她動怒呢!

  心內生疑,拂景聽阿姐把話說到這分上,自知是攔不住了,只好能拖延一陣是一陣,拖到遣風病情好轉,拖到阿姐稍稍冷靜些再說。

  “現在已更深,想來檀妃娘娘和小主們俱都歇息了。外面冰天雪地的,這時候請了來算怎麼回事?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大亮了,到那時再去請也不遲。話說回來,阿姐你疼遣風,王上也疼自個兒的女兒。要是讓王上得知您為了這麼一尋常孩子,大半夜地擾了兩位貴小主,他會怎麼想?您這不是讓遣風在宮裡待不下去嘛!”

  她不提還罷,這一說景妃勃然大怒,“他疼他女兒,我就不疼……我就不疼遣風了?”她摩挲著遣風滾燙的額頭,話語呢喃,“甭管是誰的孩子,都是爹生娘養的,在自個兒的爹娘面前,沒有不疼的道理。現在遣風在這裡受罪,那兩個丫頭還在熱被窩裡睡著,憑什麼……憑什麼?就因為她們是王上的女兒?”

  越說她火越大,這就著了宮人去檀妃處,“今天我還偏要替我們遣風出這口氣了,管她是天王老子的女兒,誰傷了我們遣風,我就要誰加倍償還。”

  眼見著拂景小姐都勸不住了,宮人們不敢再拖延,幾個人掌著燈去了檀妃宮裡請娘娘並兩位小主。

  檀妃聽說西陵家的小爺病了,心說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大半夜的竟為了這種事擾人難眠。她好脾氣的沒有當場發作,只是打發那幹宮人,一切等天亮了再說。

  宮人們等得,景妃怕是等不得啊!

  “求娘娘體恤奴婢,求娘娘體恤奴婢。”

  宮殿的廊前齊刷刷跪了滿地磕頭求情的青衣宮人,斜日和罷月便是睡著了,也被這動靜給吵醒了。

  白日裡罷月眼見著遣風進了冰冷的湖水中尋書,心裡就揣著這事,這會兒聽宮人們半夜來請,便知事情不妙。她忙穿了衣出來,“母妃,我去景娘娘宮裡看看。”

  “不過是西陵大將軍的子侄,值得深更半夜鬧得整個宮裡不得安生嗎?”檀妃心疼自己女兒,忙叫宮人取了毛皮披風給她披上,“小心受涼!”

  罷月跳著腳直叫喚:“我沒事,可遣風已經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到底是拗不過自家孩子,檀妃領著斜日、罷月坐了小轎往景妃處去了。

  到了景妃宮裡,檀妃就後悔了。不來還罷了,這一來反倒讓景妃賴上她們母女了。

  “你看看!我說檀娘娘,你看看罷月做的好事,居然把西陵家的孩子弄成這樣。人家把孩子交給我,這才幾天的工夫,人家孩子就病成了這樣,你要我怎麼向西陵大將軍交代?你要我怎麼向西陵家族交代?”

  檀妃略瞧了瞧燒紅了臉的遣風,轉頭就丟出話來:“小孩子有個小病小痛的那是常事,事情我問了,罷月不過是把書卷扔進了湖裡,她又沒把遣風推進湖裡,怎麼就成了她的罪過了?”

  “那是史書,是史書!遣風這孩子向來乖巧懂事,史書是從他手裡丟進湖裡的,他自然有責任把書撿回來。你以為個個都像罷月似的,什麼禍都敢闖,什麼性子都敢耍嗎?”

  兩位王妃你一句我一句的,冷言冷語便對上了。

  罷月再不理會她們的爭執,兀自坐到床邊,用冰冷的小手冷著遣風滾燙的額頭。

  他的臉好紅,頭好燙,約莫被她的手冰醒了,睜了睜眼見是她,想起身,到底還是躺那兒半晌沒動彈。

  “那闕長歌……那闕長歌好有意思,殿下怎麼會愛上山賊呢?怎麼會呢?”他滿口冒著胡話,罷月和身後站著的斜日只是聽著。

  “大伯說,大伯說……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按等級劃分的。王上配貴人,殿下……殿下自然也要配主子才對,怎麼會……怎麼會和山賊配成一對呢?”

  情愛之事對這三個十來歲的孩童來說,到底還是太過複雜。即便遣風想到腦仁生疼,還是猜不透他未曾看完的結局。

  “我好想知道最後殿下與那山賊怎麼了……是回了宮,還是進了山……我好想知道……”

  他病成這樣居然還惦念著那闕長歌,罷月扯了扯斜日的衣袖,“你就告訴他最終的結局吧!”

  斜日堅持己見:“這書還是自己看方才夠滋味,我告訴了他,即便他有機會看完那闕長歌,到底不敵他初看時的感覺了。”

  她不說結局,罷月不知那闕長歌的內容,只能為病榻上的遣風乾著急,“你好生養著,我去為你找那闕長歌。”

  罷月丟下正為她據理力爭的母妃和小心翼翼看護著她的宮人,趁著雪夜跑進了史館,找到了那卷被她丟進冰冷湖水中,如今早已面目全非的那闕長歌。

  點燈挑蠟,她細細地恢復著那上卷書。對照著依稀可見的字跡,她要了紙筆重新謄寫。有些紙頁已全然模糊,實在猜不透的地方,她便對照著前後內容好生揣摩,力求恢復。

  寫了一部分,她還找來斜日幫她看看。斜日到底是看過全卷書的,很多地方她都記著,她的好記性這回可幫了罷月大忙。

  這一忙便是好些日子,一向愛動愛玩的罷月從未如此耐心地坐在凳子上提筆寫字,直坐得她腰酸腿疼。可一想到遣風等著看這闕長歌,她便不覺得辛苦了,賣力地做了起來。

  待她將那上卷書恢復得差不多,遣風的病也近乎痊癒,只是人瘦得脫了形。

  這日,罷月揣著整闕長歌往景妃宮裡尋遣風去。她剛走了一半,就瞧見父王的幾個貼身侍衛拖著拽著遣風往西門去。

  西門是出宮的方向,遣風要回去了嗎?

  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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