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八月十五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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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料,無法抗拒濃郁馥香的乖乖一盞接著一盞,醉眼惺忪她無力控制自己的法術。身子緩緩墜下,不偏不倚正跌落在楊柳堤的懷抱中,被他一把抱住。 忽然有個白衣「女鬼」跑到爺的懷裡,狀元驚得兩眼一翻,直接暈倒在地。 美物在懷,楊柳堤哪裡還管得到他許多。輕觸著她托於他掌心的右手小指,似曾相識的感覺更迫切了。 醉夢中乖乖的腦海裡印出最後的影像—— 好熟悉的擁抱,我還記得這個感覺,卻幾乎忘了誰曾這樣緊緊地抱過我。 乖乖睜開眼的時候,她正躺在青紗帳中。她在這凡界過了世世代代,懸在空中的日子居多,腳落實地的歲月偏少,睡在床榻之上是連做夢也不會夢到的情景。 今朝她怎麼會…… 抬起眼眸,正對上的是他的臉龐。有那麼一瞬間,八張臉面同時晃悠在她眼前。全是「他」的轉世,從第八世到第十五世,一世又一世,每張臉她都曾見過,每張臉都從她的眼前破滅,除了……除了這一張—— 「他」的第十五世轉身,她記得他的名字——楊柳堤,女裡女氣的名字,完全不似「他」的做派。 「你醒了?」他語氣溫和,禮貌地坐在距離床七尺以外的地方遙遙地問著。 她眨眨眼睛,沒開口,他卻先一步慌了,「你……你怎麼紅了眼眶?是不是我哪裡冒犯了小姐?」 見她紅紅的眼圈,他直覺判斷她哭了。急匆匆地挪到她的床邊,楊柳堤柔聲安撫著她:「你……你不要哭啊,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誰總是跟著我,我沒有惡意的……」 他以為她哭了嗎?她是不流淚的,神仙是沒有淚水的,她從生下來就待在那個不准流淚,不准有七情六欲,甚至不准有自我的地方,怎麼會有淚水這麼奢侈的東西呢? 這倒讓她想起姐姐來,初到天界的時候姐姐也曾背地裡悄悄地哭過,躲在木犀樹後面哭,除了她,再沒誰看見。後來姐姐不再哭了,整天坐在那裡發呆,再後來……就是姐姐被奪去那團粉紅和那些濃紫之後,姐姐反倒漸漸地高興了起來。 在凡界待久了,她已很長時間記不起姐姐的模樣,今日若不是他,她也難得這麼多的回憶。 她悶不吭聲,楊柳堤也不知該如何才好。忽而想起她貪戀他所泡的桂花茶,心下得了主意。 「我沏茶向你賠罪好不好?」 聽到茶,乖乖總算多瞧了他幾眼,楊柳堤便把這幾眼當成了聖旨,搬出一大堆烹茶的精細器具,拿出十二分的本領,沏上了一壺好茶,捧到床前就差送到她唇邊了。 「爺,您這是幹啥呢?」 狀元礙于「女鬼」當前,生怕自己禍從口出,被女鬼叼去了性命。找到機會將爺拉到房外,怯生生地耳語一陣:「她可是女鬼啊!爺,你把個女鬼養在家裡,這要是傳了出去,誰還買咱們楊香園的貨?」 楊柳堤眉頭一耷,道出狀元的真心話:「你直接說你怕她不就得了。」 這樣說也對啦!狀元還撐著膽呢! 「我……我主要是為我們楊香園百年的基業著想,老爺要是知道了,也一定會把這女鬼驅走的。」 這小廝是搬出爹來教訓他嘍?楊柳堤反剪著手,冷聲說道:「那這個爺你來當得了。」 爺此話一出,狀元頓時不吭聲了。爺平日裡看上去溫溫墩墩,可真要是打定主意,別說是他一個小廝,就是老爺搬出祖宗牌位也未必能撼動他半分。 「可家裡養個女鬼總歸是……」 「她不是女鬼。」雖然不瞭解她到底是誰,從何而來,暗地裡跟著他所為何事,可楊柳堤就是有一種命中帶出來的直覺,她不是女鬼。 她是他期待許久的禮物,是上天的恩賜——揉搓著右手小指,他就是知道。 楊柳堤覺得自己受騙了。 茶她倒是喝下去近三壺,可眼中卻沒流出一滴淚來,眼圈依然是紅紅的,他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天生就是紅著眼的。 細細打量著,他總覺得她看上去好生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似的。把腦海裡所能存有的記憶都翻出來檢索了一番,他自信記性尚佳,更肯定自己從沒有正面碰見過她。 於是,問題來了。 「你為什麼總是跟著我?」 「你能感覺到我在跟著你?」乖乖的詫異比他還多。尋常人見到她這副白衣紅眼忽然出現的模樣,大概第一個會問的是: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與常人都不一樣,甚至與前幾世的他也不同。他不追究她的身份出處,獨對她的來意好奇。 「我們做個交易好不好?我先來答你的問題。」楊柳堤含笑地望著她,還是那副靜靜的模樣,「不錯,我一直覺得你在跟著我,所以才拿了桂花酒灌醉你,想引你現身。」 該誇他好計謀還是好氣魄呢!引「鬼」現身,他膽夠大的。 「好吧!現在由我來告訴你,我的出現是為了什麼。」清清嗓子,她第八次重複以下臺詞。 「我跟著你是為了等著你死,因為只有在你死的那天,我才能見到姐姐,才有機會跟她重回天界。」 「你是天界的神仙?」 他又讓她驚奇了一把,前頭幾個人聽到這段話頭一個想問的都是「我什麼時候會死」、「你是來取我性命的」云云,獨獨他又一次與眾不同。 「你不想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嗎?」 楊柳堤拿了茶壺來,斟滿水,取了自己用的銀托白瓷小蓋碗來倒上大半盞,自飲了幾口,漫不經心地說道:「到死時自會死,即便我知道又能如何?」 「你可知道你活不過三十歲?」 像是為了故意嚇他,乖乖非得爆出令他恐慌的消息不可,而後冷眼旁觀就等著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 她失算了,楊柳堤依舊是坦然面對,「我現在二十六歲,也就是說我還有四年好活,足夠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不喜歡看到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她記憶裡,姐姐跟她描述的「他」可不是現在這副「懦夫」的模樣,她忍不住打擊他:「也不一定有四年,說你活不過三十歲,可不是一定能活到三十歲,也許你明天就不行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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