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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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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牆與柱、挑高天花板垂下的阿拉伯吊燈、金絲織繡海波漩渦紋的地毯所鋪構的空間,男孩握著女孩的腳,突覺身體懸空虛浮著,沒有下船時踏著陸地的落實感。 “羅煌——”景上竟的嗓音教他心緒重新生根,紮了個深深牢固。 他定定神,眼睛對住女孩澄亮的瞳眸。 “你在幹麼?該走了,羅煌——” 短暫交凝的視線在男人聲調中,閃刹地分離。羅煌倏地站起,發出略微沉澀的嗓音說:“你的鞋掉了。” 她像是點頭地動了下——他無法肯定。他冒犯的行為,可能正使她處於惱怒的不自在情緒中。他後退一步,鞋尖挪換方向,離開了。 然後,空氣波動地、隱晦地,漫傳他對她的兄長說—— “這房子的壁爐該點火——” “羅煌,”兄長再次喚道這個與唐璜差一個音的名字,並耐心地回應。“這房子是那丫頭的,你想點火,得她允許才行。” 她沒有允許他住下。 景家大宅——她的房子——是一幢結合維多利亞特色與喬治亞風格的建築,有好幾扇漂亮花窗凸出在爬藤植物攀行的外牆,拱狀大窗一早蒙匯逆光粼閃的朝露,昨晚的花苞開了一片奇燦嬌豔,尤其繡球花,花姿妖異,沒了正常的可愛清新模樣,酢漿草也是,黃色花、粉紫花,在光暈含噬中扭擺、掙扎。 晨風略大,由海的方向吹來,今天不適合出航,不過,Blue Compass的艇不是帆船,任何時間、任何天候均不影響它離港。 踏出大宅側門廳,羅煌抬頭看了看天空。奇形怪狀的雲層,在靛藍深處,流卷、團裹,變換著達利式的超現實。陽光柔和同時如薄刃銳利,算不上舒適的美好晴朗曰。 偏熱,幹熱,這幹熱帶電似地刺得他皮膚發癢。羅煌取下垂掛肩頸的毛巾,無須拭汗,汗水蒸發得很快,不至於黏膩難受。 風吹開他額前微濕的黑髮,他把毛巾往頭上包纏,像個錫克人,走下階梯。 “羅煌少爺——”管家伊洛士先生走出門楣半圓的通廊口,叫住了羅煌。“請等一下,羅煌少爺——” 羅煌頓足,轉身,正視門廳遮蔭裡的管家。“伊洛士先生,叫我羅煌就行。” “羅煌少爺,”即便他昨晚自稱是景上竟的跟班保鑣,管家伊洛士仍對他恭敬又客氣。“這是為您準備的。”雙手遞出一瓶運動飲料。 “謝謝。”羅煌沒讓伊洛士多移一步,迅捷無聲地踅返門廳,靠近伊洛士,取過飲料。“叫我羅煌就行了,伊洛士先生。” 再一次說道,他沉穩頷首,旋往階梯下走。 伊洛士凝視著少年被陽光照耀的背影,又說:“泳具等會兒為您送過去,羅煌少爺。”少年沒回頭沒應聲,當他對空氣發聲。 伊洛士不認為少年是個無關緊要的跟班,跟班可能僅止於表面身分,甚至連“羅煌”這個名字都有問題,他懷疑,少年真正的、私底下的身分,是景上竟那個傳聞中的獨生子。 大少爺景上竟暗裡動作不斷,多年前與老爺景榮太大吵一架離家,後來更將Red Anchor改成Blue Compass,徹底帶走景家事業最賺錢的船隊。景家現下掛著Red Anchor旌旗的,單剩公益大於營利的海事畫廊博物館,Red Anchor像是一名日薄西山的老者,等待著歿世。Red Anchor,這個象徵景家的徽幟,會否因為老爺景榮太的消逝,跟著永沉大海? 伊洛士無法深思問題的答案。不管消失或存績,Red Anchor已經成為未央小姐瘦弱肩上的沉重責任。 “怎麼搞的?這個家的下人只剩你?”景上竟一早醒來,感受到百年大宅子的寂寥。從樓上到樓下、內廳到外廳、中庭到前庭,沒見一個人影在擦窗、拖地、澆花,也沒人給他送杯起床茶、醒神毛巾、伺候更衣。他一身睡袍、室內鞋,不修邊幅、懶模懶樣走出屋側小門廳,諷刺笑聲沉徐傳遞。“死了主人,忠僕全跟著殉葬嗎?” 伊洛士回正身。“您早,大少爺。”半鞠躬問候。“您要和羅煌少爺在泳池畔——” “那小子跑去晨泳了?”打斷伊洛士嗓音,景上竟語氣有一絲真誠淡笑。 “羅煌少爺看起來相當健康強壯,體魄和大少爺一樣好——” “一樣好?”景上竟哈哈大笑,搖頭道:“伊洛士,你錯了——那小子比我好、比我好。”這像是父親為自己傑出的兒子感到騎傲。 “是。羅煌少爺青出於藍。”伊洛士沉定地說。 景上竟止住笑聲,挑唇。“是啊——青出於藍……幾年不見,你越來越有個管家樣子,比你老爸做得更好,哼……”唇角譏嘲地揚扯,睥睨的目光刻意打量伊洛士一身管家式黑服。 “這行頭也是繼承你老爸的?”伊洛士的父親服侍了景家兩代主人——他的祖父、他的父親——這命運,像基因會遺傳,他離家前,這個伊家孝子接下父親的位置,把伺候他父親和他當人生目標。 “你真不簡單——服侍情敵當使命……”景上竟惡意地碰觸他那永遠無法癒合的痛處。 伊洛士臉容僵凝,抿直的唇像蚌殼微啟一縫,吐出平板聲調。“大少爺要上墓園看老爺,我請葛叔備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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