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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拉提裙擺,小跑步越過花蕊廣場,隨著鐘聲飄傳,進入店門,拾心站定著,輝亮的美顏薄沁汗水,她沒往裡走,落地折門上的玻璃隱約閃照她一頭微亂黑絲,她摸了摸髮鬢,自惱老是綁不好學校規定的髮型,她沒時間重弄,美眸急尋窗邊桌位。

  剛停的鐘聲尾音仍在震盪空氣裡深緩的旋律,揚聲器中,男低音唱問著誰孤寂。

  獨坐窗邊的男人們,執杯優雅,細細品啜咖啡。他們的伴侶沒有一個比她早到,但她並不是男人的伴侶。

  藍獲與一個男人同桌喝著咖啡。拾心起腳一步又頓足,沒像每次那樣直接走到那個老位子。藍獲說他以前就常來這家店喝咖啡,他總是坐在臨窗的竹椅座,那些淺黃竹子彎繃得很雅致,靠背方枕是精美的皇室風格,桃花心木小圓桌摸起來溫溫潤潤,不鋪桌巾更顯素淨質樸,平衡了金絲銀線刺繡方枕的華麗。

  拾心和藍獲一樣,她也喜歡這間店的木質家俱,覺得花辦掉在桌面像她的調色板,仿佛她調出了新彩,一個她一直想要卻從沒調出來的色澤。

  拾心因為藍獲,走進雨落。

  但,她不知道他今天另約了人。那畫……還畫不畫?他的肖像——她準備添上新彩的肖像。

  “拾心。”坐在竹椅中的男人轉過臉龐來。

  “藍君特先生?”拾心回神低呼。為何藍君特會在這裡?她驚訝、納悶,心裡湧現些許興奮和不知所措——走近過去,藍君特是否會認為她和藍獲在約會?若不打聲招呼,假裝走錯地方,轉身離店——不自然,亦太過失禮。況且,她真的和藍獲約在這兒,就算不是那種男女情意綿綿之約,也不只是個會面。

  拾心垂眸,朝男人走去。

  “原來是拾心來了,”藍君特笑眼隨著拾心的移行流轉,瞥藍獲一眼。“我以為你在看什麼——”

  “你的委託人來了。”藍獲截斷藍君特未落的尾音,眼睛沒看走來的拾心,而是瞟掠店門口。

  一名戴漁夫帽、黑框眼鏡,明顯要掩入耳目的男子,擋在店門前東張西望著尋人,仿佛下一秒會大喊出他要找的人的名號。

  藍君特轉頭一望。“律師的敏銳?”回正臉龐對藍獲說。“或者,是什麼同質感應?”

  “別說莫名其妙的話。”藍獲抬眼凝視拾心。

  “好,先別管。”藍君特不在意地笑笑,揚起手臂。“讓侍者來加把椅子,我點個飲料給拾心——”

  “您的摩卡特調。”

  藍君特頓了一下,放低舉一半的手,盯住穿燕尾服端託盤的男侍。

  “坐吧。”藍獲起身,讓座給拾心。

  男侍將咖啡擺在拾心面前,動作熟練,非常清楚要喝這杯咖啡的人是誰,猶如服務老顧客。“請慢用。”

  “謝謝。”

  拾心的嗓音有著習慣性。藍君特聽著,目光往藍獲臉上定。

  一杯專點的美好咖啡,與孝之體貼無關。藍君特低微哼笑,凝眄晚輩,雙眸凜光幽閃。“時間掐准了?”

  “你的委託人走過來了。”藍獲指了指店門方向。

  “你好像對這案件很感興趣?”藍君特淡扯唇角,收回視線,對住拾心,大掌橫過桌面,包裹住她的雙手。

  拾心捧著咖啡杯,差點打翻,美眸爍動。“好久不見,藍君特先生。”

  藍君特笑了笑,拿開拾心手中的咖啡杯。“本來想點杯『人魚的淚』給你……”嗓音柔徐,他更加緊握她的纖細柔荑,掌心貼著掌心。“拾心,我今天得處理一件工作,明天是假日,我去找你,像上次那樣一起早餐,嗯?”眼神情深真摯。

  拾心不覺地就點了頭。“我會請茜霓提前準備——”

  “好。”藍君特頷首,滿意了約定。“我期待明天,拾心——”他站起,彎身吻吻拾心的額頭,在委託人來到前,走離桌位。

  門後鈴叮呤噹啷響,沒有鐘聲侵壓,音響正值換曲,無聲空轉,直到女人盒子般的嗓音唱出她屬於男人,藍獲才坐入藍君特空下的椅中。

  “什麼是『人魚的淚』?”拾心想也沒想地問出口。

  藍獲沒回答,修長的指朝著拾心的咖啡。“不想喝嗎?”

  拾心搖搖頭,捧起咖啡杯品嘗著喜歡的味道。問題不重要,也問錯人,即便這段作畫相處的日子,他知無不答,連她的喃喃自語也回應,做足一個老師模樣,為她解惑……

  “今天要畫嗎?”她問。

  “還沒完成,不是嗎——”藍獲看著拾心放低咖啡杯,似乎不滿意他回答的方式,美眸瞠對他一下,睫毛又垂掩,白皙玉手捧杯繼續喝。

  她喝咖啡的方式,很特殊,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好笑無禮,嗤之以鼻,他卻愛看她這樣的姿態——就像日本人的茶道。

  “拾心,”藍獲沉喚。拾心停下喝咖啡的動作。他說:“讓我嘗一口——”

  拾心皺眉。藍獲一向喝黑咖啡,此刻突兀的要求教人費解,她沒時間多想,柔荑一伸,奉上自己的調味咖啡。

  只見他接過手,真飲下她喝過的咖啡。

  美眸圓睜不眨,緊盯藍獲的一舉一動,時間像是靜止,或者只在她雙頰變化,鋪漫難掩的紅潮,拾心無法再面對藍獲而坐,站起身,朝店門走得急促。

  越朝廣場周邊走,拾心的腳步越快,街邊的攤販多了起來,她記得有好幾攤是賣花的,風信子、鬱金香、鳶尾花、虎尾花、貓須草,以及各種嫩白、柔紅、豔紫的菊花,色彩鮮亮,淌淌漾漾,如河似虹,當中,還有她喜愛的鈴蘭,點綴著商家櫥窗的典雅與純樸。

  景物顫巍巍,是她走得太快。心抖顫,周遭一切難瞧清,模糊了。她記得這條街叫“護牆街”,仿佛真有道牆擋了她的眼,圍了她的身,可男人仍是輕而易舉、沒被阻隔地追上她。

  這護牆街,擋她、護她,又使她遭攻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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