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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角廳那扇高懸的窗之外,雲絲流空,宇宙正以濕畫法在演示他們的對話——

  今天是假日,天氣很好。飛鳥成群鼓翅,把風當舞臺,和海協奏,銜著讚美的花兒,舞出隊形,一會兒斜線低掠,一會兒波浪起伏,還上下螺旋,宛若晴天龍捲風。陽光也給攪亂、攪熱鬧、攪出七色,與八色:第八種顏色是男人哼歌的蒼鬱幽藍中帶烈烈焰色,柔火一般將空氣烘染。

  眼前綺光暖冒,取代過去經常體驗的冰雪霧,拾心略微顫搐,回過神。“你在唱歌?”

  “沒有。”藍獲盯著拾心的眼睛。“那不是我在行的事。”

  拾心蹙額,垂下濃密的睫毛。她聽錯了嗎?誰在唱歌?她聽見的又是誰?什麼是他在行的事?教法學?談法律?

  不對,這些全非重點。她沒要和他聊今天是假日、天氣很好、適合去郊遊!她不是這個意思!

  美顏一抬,拾心拉起藍獲的大手,將蘋果放上他掌心,繞開身,快步往角廳下的樓梯平臺走。

  “拾心。”藍獲在拾心下樓前,抓住她的手,但沒拉止她的腳步。他和她,一起下樓。

  奔亂的步伐。藍獲走得很快,正是拾心要的,她卻無法跟上這樣的步調。

  “放開我……”拾心喘得像用跑的——被拖著跑。“今天是假日……就算不是假日,也不是天天有你的法學課,我不缺席……不代表必須時時刻刻見到你,藍獲——”

  藍獲猛然停定身形,拾心來不及反應,踩了個空,從他側邊往下撲,他迅疾旋足位移,站在起階板,將她接個正著。

  頭暈目眩襲過,拾心緩緩仰起臉龐。一雙沉凝的眼,纏望著她。

  “小心點。”說得很理所當然。

  “是你害我差點跌倒。”吞不下的氣騰冒出口,拾心雙手用力抓著藍獲露在短袖襯衫外的麥色肌膚。

  藍獲不痛不癢,沒道歉,眼神深濃,說:“時時刻刻?”嗓調低柔醇厚。

  耳根一熱,拾心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蛋泛起紅潮,也不知道怎麼著,她要因為他這秒鐘的聲音,感到羞窘。

  “是時時刻刻。”她沒說錯,無須羞窘,他有疑問,她樂意重申。“我們不用時時刻刻見面。”放開抓在他肘臂的柔荑,她下階,走離樓梯間。

  二樓走道廊廳,無一抹等待的人影。藍君特不見了,大抵是被僕傭請到貴賓客廳。拾心眼睛往大廳眺望。兩名女僕端著銀託盤,進入十點鐘方位那道實木雕刻門。

  又空蕩蕩了,大理石地板亮得像冰,向陽的落地窗旁,平臺鋼琴不像鋼琴,像棺材。

  駱家有多久沒開過宴會?拾心不知道。她基本上不是駱家人,繼承這個姓,成了主人,也不是駱家人。這個家,真正做主的,另有其人。

  “你好像很怕駱以文女士。”背後響起男人的嗓音。

  拾心隱顫,僵硬地轉身。

  藍獲三步朝拾心靠近,在她父母的肖像畫前,對她說:“你是不是很怕駱以文女士?”不是問句,這像一個放炮似的切分音。

  “我們剛剛不是在說這個。”拾心美眸閃爍。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藍獲表情深凝,讓拾心選擇她想繼續的話題。

  很難不去注意那顆被他一手掌握的蘋果。拾心低垂眼簾,察覺自己掉進了陷阱,不是滋味地背過身去。她將蘋果還給他,不要時時刻刻見他,還須告訴他什麼?

  “駱以文女士和我說了一些關於你的事。”像是故意,藍獲扯了一個引信。

  拾心果然如爆炸,猛烈顫抖地旋身,美眸水光激蕩,瞪著藍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駱以文女士希望你嫁給——”

  “我要和藍君特先生一起去買畫具。”怕藍獲說出更令人無法掙扎的事,拾心先聲奪人。

  她清楚姑媽駱以文的盤算,也記得昨晚藍獲說她會成為藍家媳婦,她忘下了,他那信誓旦旦的語氣,以及獵人般強勢的目光。

  雙眼瞥往牆上的畫,藍擭靜了下來。

  滴答滴答的鐘擺聲由廊角傳來。好長一段時間,他們不說話,緘默在這幢屋子不是什麼稀奇事,卻教拾心不安起來,沁濕的美眸流轉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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