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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他人很和善親切耶,”想到那個鄰居每天早晨固定時間經過她家,會和她問好道早。“只是常常醉態神遊似的,走路飄飄顛顛,經過我家門前,我都擔心他會跌倒。”

  “他每天喝酒嗎?”倪霏碧急聲問。他以前就愛喝酒,睡前都要喝,吃飯也要喝,創作喝、泡澡喝、裸泳喝……現在酗酒成癮了嗎?她有些憂心。

  “啊,你跟孤爵是什麼關係?”大肚子太太好奇心揚揚高升,這一刻才問:“都還沒請教你的芳名?我叫莫霏。”快言快語,遞名片也快。

  倪霏碧接過泛著花香的名片。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倪霏碧啊地一聲,凝眄著名片,目不轉睛。

  “我知道莫霏不是個好名字。”大肚子太太一笑。

  “不是的——”倪霏碧搖頭,趕緊改口。“跟我一樣的霏,我叫倪霏碧。”

  “喔!”莫霏挑眉,表情喜悅。“我們好有緣,霏碧——”親昵地喚她的名。

  “你好,莫霏。”她也禮貌友好。

  兩人熟朋近親似的,談起話來。

  直到車子停在尤裡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鄰家,她們持續開懷暢快地聊著天,從車子裡聊到房子裡。

  莫霏說:“孤爵每天會到貴族女校去看那些青春小女生劇團排練……聽說是為了挖掘人才。總之,這個時間,他不在家,你在我家等他回來,我們一面泡茶喝,我的委託人送我很棒的茶,還有蛋糕……”

  滔滔不絕,像落地窗外的綿絲久雨。莫霏什麼都能聊,熱情大方地招待倪霏碧。一個小時過去,雨停了,莫霏接到電話,臨時有重要事,她得出門去。她把家裡鑰匙交給倪霏碧,讓她在她家等孤爵,孤爵回來,她幫她鎖門,鑰匙放在門廳盆栽裡即可。

  倪霏碧靈光一閃,說她居然忘記自己身上有鑰匙。莫霏笑她迷糊。她小半迷糊,大半不想給初相識的莫霏添麻煩。何妨一試——

  她胸前的金鑰匙。

  她那年用這鑰匙打開祭廣澤的門。

  橄欖樹宮殿,在她眼前。

  飛葉枝頭翻閃,亮爍翠綠眼形果實。結果了啊——橄欖樹一般要種十多年才能結果子,像人成長一樣。雖已聽說這原本一片老檬橄欖園,祭廣澤買現成建屋,她仍覺得這些樹是他種的,時間流過難以計數的橄欖成長。

  倪霏碧拖著行李箱,推開沒與矮牆頭柱靠實的柵門,走進單調一色青的庭園。

  微風拂送海息與果香,聽說這個地方蘋果樹不結果。登陸的驟雨讓她有點明白為什麼不結果。迷路時,她走了好幾條遍地蘋果花的街道,全是被雨扯離枝身的,那些花,遇雨殞落,在最盛開燦爛的時候,假若不落花,結果怕也不甜美。與其嘗不甜美的禁果,不如看繽紛雨落花。

  草皮沒有隱藏任何墜地橄欖。倪霏碧行至門廳階梯,停了停,抬望遮天的樹蔭。橄欖不容易采,非得用機械重力搖震樹身、用長竿猛敲,它才會落果,不是一場雨即能威脅。

  慢慢地把行李箱提上階梯,放定門廳,她瞅著沿門邊牆垂下的古典銅環。

  那是門鈴,她去拉的話,會有一個女奴來應門嗎?

  倪霏碧解下戴在胸前的金鑰匙,往前走,將鑰匙插入鎖孔,一轉。

  門開了。

  她抽回鑰匙,捂著莫名加速的心跳,怯退一下,沒有男人沖門出來,門縫自動地變大了。

  風揚遞幽微的鈴聲,也許不是鈴聲。她無法辨認,抓著行李箱提把,走進了門。

  層層往下,屋裡格局爽闊,自然風,通廊如廳,寬階級連接不同區塊。她往下走、往裡走,一面喊著——

  “有人在嗎?請問祭先生在家嗎?”

  這聲音,傳散回旋,有人在家都聽到了。

  偏偏,躺在深洞裡的祭廣澤僅微動一下。陽光再次降臨,照在他光裸的身軀。

  沒一會兒,他聽到腳步細響、滾輪聲——可能是宿醉耳鳴,而且他淋雨淋得頭脹疼痛,像宙斯的頭被劈開、跳出雅典娜那樣:或許他該劈開自己的頭,看看會不會跳出小女奴。

  倪霏碧走到最裡面的間室了,也看見了——祭廣澤躺在鋪了大紅臺布的平臺鋼琴上。他沒有穿衣服,頭髮滴著水,腳朝窗外,頭頂朝她,看不到她走進來。

  “請問祭先生——”

  祭廣澤猛坐起身,回首。見鬼了!他的腦袋沒破,但蹦出小女奴!

  “你今天沒去貴族女校看青春小女生排演嗎?”輕柔柔、軟膩膩,無城府地天然,她一如往昔甜美純真。

  “滾。”一個字,從他震盪的心、震盪的舌尖傳出。“滾。”

  倪霏碧愣住,美眸盯著他僵冷的俊顏,久久,回神,平定定地發出清澈嗓音——

  “是。好。對不起,打擾您了。”

  然後,她轉身,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他的橄欖樹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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