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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我也不太想在螢島過夜,那個達升太煩人……”瞟睨正要下機的男人一眼,奧斯猜想,用不了多久這個自傲男人鐵定再次編導一手包辦。

  “隨他怎麼搞。”祭廣澤一副寬大。他和達升很熟了,以前達升搞舞臺劇,兩人經常相遇,這次合作,算是了彼此一樁心願。“我就是看上他誇張的導演方式,他要什麼,你配合——”

  “燒錢就對了。”奧斯歪唇說了句。

  祭廣澤沒答,關上機艙門,站在木塢,沒兩秒,下往大屋,卻是往海崖洞外邁步。

  “孤爵,你去哪兒?”奧斯叫住他。這麼晚了,外頭漲潮,沒幾條路走,雖然他泳技佳,但暴風雨剛過,洋流亂得很,還偶有不明漂浮物、暗石。

  祭廣澤聽也沒聽,走遠了。

  “麻煩的少爺。”奧斯嘀咕,拔腿跟上。

  水上屋前,夜潮淹得剩沒幾條的木道上,有抹黑影在飄移,漫無目的,停停轉轉,似乎不需要木道也行得了,月色罩得他身上發出磷光般的青藍。他最後在屋前平臺縮成一個塚。

  “飛勒!”祭廣澤吼聲,快步涉水,踩上平臺,高大的身影壓映在團縮的飛勒背上。

  “你在做什麼儀式?”奧斯趕到,看著嫩小子包裹一條毯子,從頭到腳,只露出惶恐的雙眼,隱約可聽見他的牙齒在打顫。

  “花瓣一直漂……”悶抖的聲音傳出。“果然還是要撈乾淨才行……霏碧是不是——”

  “你這小白癡在說什麼?”祭廣澤聽見倪霏碧的名字,一把揪起飛勒。

  “我不知道!”飛勒驚叫一聲,大哭起來。“我找不到霏碧……她不見了,我們在撈花……她睡著,我去拿毯子,她就不見了——”

  “冷靜點。”奧斯拉開祭廣澤,飛勒馬上軟腿癱下,哭得像個孩子。

  “霏碧坐不倒翁船不見了……”

  “說清楚!”祭廣澤神經一繃,怒叫。

  飛勒顫慄,癟嘴,嚇得沒聲沒息,一直掉淚。

  奧斯一手阻攔要打人似的祭廣澤,一面蹲下安撫飛勒,抬頭對祭廣澤道:“孤爵,請鎮定——”

  祭廣澤猛轉身,沖進他和倪霏碧之前住的水上屋房間,沒一會兒,他出來,推開奧斯,抓起飛勒。

  “說!潘娜洛碧——”

  “你回過大屋了嗎?”奧斯阻斷祭廣澤焦慮暴躁的舉止。“飛勒由我來問,你回大屋看看,也許什麼事——”

  祭廣澤未聽完,跑開了。

  奧斯皺眉,盯一眼早已嚇呆的飛勒,無語問蒼天。他昂首,視線流瞅間,看見海上某個方位有奇怪細光射向天。

  “那是什麼?”他揉眼,欲瞧清,那光沒再出現。等了幾秒,他突然想起那方位半裡遠處,好像有個海蝕洞什麼的……

  “孤爵!”他大叫,跑了起來。“我可能找到——”一陣旋風灌口穿喉。

  風聲帶著浪音高低穿插,亂了調似的。

  倪霏碧睜開眼睛,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感到有些冷。

  一方天,一枚月,已非飽滿望月,但仍有引力讓海水漲個中大潮。她感到她的手垂在海水裡,一抽,身子蕩了起來,仿佛小時候睡吊床,父親、外公爭著搖她哄她。她好長一段時間做著這個夢,夢裡父親和外公後來變成廣澤先生。喔!她真是得意忘形,女王當成癮,夢裡還教廣澤先生卑躬屈膝哄寵她。

  “廣澤先生……”倪霏碧一出聲,有種幽空感,好像有回音,好像她在洞裡。

  她眼睛什麼都看不見,除了正上方銀橙色澤的月,但她聽得見海浪,冷風刮搔她的肌膚,手臂泛起疙瘩。

  她摸出胸前的金鑰匙,對著月亮,一道光線折射回天,她微挪,光碰到物體,似乎是坎坎凹凹的岩石牆壁。她想,她的確是進入一個洞裡。她在不倒翁船中睡著,並且不知道什麼原因漂進了洞裡,摸了摸黏貼肌膚的薄片——是花瓣。她是不是像飛勒講的故事那樣,漂進海神之口?

  倪霏碧將金鑰匙收回衣服裡,摸索船上那個花瓣藍。

  假如,這兒是海神之口,她要渾身蓋滿花瓣被找到。

  “潘娜洛碧——”

  廣澤先生的嗓音傳進她夢中,影像跟著清晰起來,他依然穿著她做的袍衫,幫她搖吊床,搖得她一顆心也回旋蕩漾,眼睛眯得像小貓。

  “她失溫了……”

  “快!毯子!”

  天似乎亮了,不再有月,她的夢也消失,但她仍醒不來,意識沉在浪聲裡。

  水上屋想必是整修好了,她睡覺時,廣澤先生開著落地窗,在露臺和繆斯約會,她總是聽見浪聲,其實她還想偷聽廣澤先生談情說愛呢。

  “潘娜洛碧,我有沒有說過,我沒死,你不准死!我命令你把眼睛張開!”

  “孤爵,別這樣——”

  嗯,別這樣,她只是睡覺而已,才不是死呢!不要用火柴撐她的眼皮嘛——她睡飽,自己會起床的。她從小到大沒讓人叫過,都是自己准點清醒。

  “她是我的女奴,不是你的傭人,不是這裡打雜的!你什麼資格派工作給她,滾!”

  開關門聲好劇烈,跟打雷差不多。

  倪霏碧再也睡不著,一張眼,堪晃千百景,像是影片快轉。

  她不知何時躺回大屋主臥室的四柱國王床,祭廣澤坐在床畔,對她挑起一個慣有的神經質諷刺笑容。

  “我有沒有說過,我沒睡,你不能先睡——”他起身,移坐到床上。

  “嗯……現在幾點?”她轉頭,微動一下。他隨即緊緊抱住她,整個軀幹罩在她身上。

  “廣澤先生?”倪霏碧不敢再動,輕聲說:“你要睡了嗎?我不能下床是不是?”

  “當然。”他說:“你得給我念故事。”渾沉嗓音帶濕氣似地貼在她頸側。

  她說:“可是我早上念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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