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岳靖 > 解鑰 | 上頁 下頁


  那身頎肩闊的孤影正往過道移,似乎要到外頭。今日天氣很好,適合在高原草海鋪野餐墊。野餐墊必須是紅色,她想染這一塊紅布,想很久了,一直沒找到恰當的染料。

  紅色哪那麼容易,可不是熱情就行,要有點殘忍,可愛的殘忍——這感覺真難找,原來藏在神秘藍花裡。

  垂眸瞅凝手上花朵,再抬眼遙望挎提餐籃的男人背影,倪霏碧徐緩歪偏頭顱,兩、三秒,轉身繼續摘花。她發現,祭廣澤也許沒有傳說中那般難相處。

  “滾!”

  羅森端著大託盤,頭頸閃偏,演電影一般避掉迎面飛來的煙灰缸,煙蒂在他肩後散成子彈的鉛銅色。

  爆裂聲,門上的哀泣,淌落尖銳水晶碎片。

  “最近很多在主宅工作的人上蘇楑醫師那兒——”

  “所以呢?”坐在落地門前的祭廣澤跳了起來。“那些奴僕集資雇請你這個功夫最高的奴僕來報仇?”譏諷謾駡,抓持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就砸。

  矢車菊藍的地毯暈灑繆思淚,滿地、滿地。羅森沒踩著任何紙團,或是沾墨的鋼筆,當然也再次躲過攻擊。

  祭廣澤怒極了,直接掀翻沉重的桃花心木桌。“你給我滾!少來煩我!姓羅的奴僕!”

  羅森繼續往前走,一手壓住朝天的桌腳,巧妙地推起桌子,放下大託盤。“也許用過餐,您的創作會更順心。”這是對崇高困獸的良心建議。

  “閉上你的豬嘴。”焦鬱地罵道,祭廣澤跨出露臺外,發洩地狂拔花壇中藍花,揉成血的顏色。他想殺人!他連續三天沒睡覺,等著拿鑰匙的女奴來開房,卻總是敲門聲截斷他的寫作想像。

  那個女奴膽敢違逆主人的命令,讓他等到奴隸被解放、自由進出他房間干擾他,就是不見她出現。她把他的話當耳邊風,以為在祭家海島拿了鑰匙便是主,徹徹底底忘了本分!

  既已送餐來,羅森乾脆布好菜、擺妥刀叉,倒了一杯白酒、一杯紅酒,恭恭敬敬朝落地門外發出一句:“您請用。”這聲音中氣十足也渾沉。

  祭廣澤轉過身來,雙手鮮紅,煩躁的神情忽變,哈哈大笑起來。“再做一遍,我剛剛沒看到——”滴著汁液的長指指向羅森,他踩進門內,更加笑得癲狂。“祭雨豐的首席跟班如何像O邊境女人一樣斟酒服侍人,我可要大開眼界了。”大搖大擺坐回安樂椅中,隨意將手往襯衫擦乾,執杯喝掉白酒,擺回空杯,等人倒酒伺候。

  羅森不在意任何形式的侮辱,舉瓶為祭廣澤倒下第二杯餐前酒。這些日子,難以估計祭廣澤摔破多少杯子,遑論好好喝一杯酒。

  “他們說您這些日子食欲不佳,是否還沒適應——”

  “是呀,”打斷羅森嗓音,祭廣澤悠然飲酒,情緒安定了,語氣懶飄飄。“看到你們這些奴僕嘴臉,我倒盡胃口,哪吃得下。”手指挑起金花白瓷盤中淡綠密瓜間夾的生火腿,一個揚扔。

  臉龐微撇十五度,羅森沒讓飛起的美食成為眼罩。他放下酒瓶,欠身。“不打擾您用餐了。”退離桌邊。

  “那女奴付了什麼給你?”祭廣澤推倒羅森擺定的水晶瓶。

  羅森腳步停頓,旋足,臂膀一伸,在酒液要流出瓶口的零點零一秒,扶起懸出桌緣的瓶頸。“霏碧是倪先生的女兒、虎王先生的外孫女,服侍的工作與她無關。”

  很好。這個羅家混賬奴僕知道他在說誰!一清二楚地知道!那個祭雨豐豢養的畫家的女兒是嗎?

  “您托虎家打鑄金鑰匙,霏碧那天只是順便幫她母親把成品送來——”

  “順便?”鏘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順什麼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們這些奴僕搞隨便?”祭廣澤又發怒了。

  羅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憤拍桌的祭廣澤受傷。“雨豐先生安排了相親——”

  “無聊透頂!”祭廣澤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後倒下。

  羅森長腿抬移,腳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靜,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傢伙已經沖出落地門,奔過連結露臺花園的空中廊道,直下通達草原的長石階。

  直升機起降臺上停著一架銀白專機,駕駛隨時待命著。

  “在偷懶?”

  “什……什麼?”

  祭廣澤突然出現,嚇得年輕駕駛陽遷灑了咖啡。

  “廣……廣澤先生——”嘴裡咀嚼的最後一口三明治還來不及吞下。

  “滾開。”祭廣澤一把扯拉陽遷的後衣領,將他丟出機艙外,逕自坐上駕駛座,操弄儀錶板上各式按鍵。

  螺旋槳達達響起,攪旋草原濕氣,混融陽光,煽動七彩流虹斜飛如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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