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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他進入花叢裡,將印花布掀開來,嗅著一股香味,她說是地板蠟,他知道吧,在船身上一層地板蠟,船可以走得更好。

  他瞭解。她像個船長對他發號施令,要他鋪滾木,兩人協力將船推入海中,比獨力推來得輕鬆。上了船,由她扯繩升帆,船艏迎風,她要他抓緊帆腳索,再怎麼高超的帆船手在她船裡,都只能任她使喚,畢恭畢敬順從她。

  “你得愛上我的帆船。”她一面穿上他放在她趾尖前的貓頭鷹涼鞋,一面說:“這下,你跑不掉了,安醫師——就算你不想和我聊,你也沒法像在醫務室那樣跑掉。”

  “我想,我的游泳技術還不錯。”他回答她,身子卻是往船舷躺下。這艘六點三公尺的家庭用艇,有種溫馨,讓人懶洋洋。

  “你儘管跳,”她坐在船艉掌舵,微笑地說:“我還備了漁網,這個時節有回游魚群,不過,我不介意把漁網先用在安醫師身上,我第一次捕魚,總得練習練習。”

  安秦坐起來,看著她慧點靈動的美眸。她打量著他,像打量著獵物一樣,像他是她說的魚一樣。他沉聲說:“你還真多才多藝。”又會唱歌跳舞駕帆船,連捕魚也學了。

  “我還沒學會吹口琴呢。”田安蜜柔笑,摘下貝雷帽,迎風眯眼,昂起秀麗的下巴,微擺著頭顱。

  船開始順暢航行,她離了口琴話題,說她要掌握他,由她決定讓他在哪兒靠岸。她現在是他的船長,一手抓著他的生命。

  “哪……安醫師,學口琴,舌頭要很厲害嗎?”兜回原話題,她慢悠悠的嗓音,像在念咒。“很厲害的舌頭,是怎麼一回事?怎樣才知道自己的舌頭厲不厲害……”

  安秦注視著田安蜜啟啟合合的紅唇,依稀瞧見她兩排皓齒之間的粉紅舌尖。

  “我的舌頭很厲害——這樣說,好像舌頭是一種武器——安醫師,你會這樣跟人說嗎?”

  “不會。”他出聲回答她。

  她張開眼睛,像剛睡醒,迷蒙一笑,朝他伸手。“你要不要掌舵?”

  安秦移身,往田安蜜旁邊坐,掌往舵把放。她的手還在上面,沒有離開,讓他握個正著。

  她看他一眼,說:“安醫師,我很開心跟你聊這麼多,喝咖啡時,沒能這麼開心,你吃我的一顆蘋果,卻一滴加汀島咖啡也不分我,我已經三個月沒搶到預約……那滋味,現在還在你嘴裡嗎?我想是的,海英說你的舌頭厲害,一定能讓好滋味停留久久……”說著,她頭一偏,美顏貼近他,毫無預警地,吻住他的唇。

  “你的舌頭很厲害——”

  “舌頭厲害應該定姥姥、蜥蜴,還有青蛙變色龍之類……我不厲害,你厲害——”

  一個舌吻之於出身自沒規沒矩無疆界學園的男人而言,它的發生,本就可以不具意義,不需關乎喜歡、不需因為愛情,對安秦來說,它更可以什麼都不是。

  可這刻,安秦有違“無疆界學園出身的男人各個聰明絕頂”的普世認知,不合理地反覆思考著自己到底是蜥蜴?青蛙?變色龍?還是——姥姥?這個——姥姥——他最不清楚,是什麼動物?

  夜間的波浪聲比白晝更添神秘,飄蕩在海上,不需要太多音樂,安秦仍忍不住拿出口琴,吹曲調,與波賽冬來一段醒神對話。

  他吹一首旋律明快的曲子,琴音像蝴蝶在海上飛,意興昂揚的浪頭把船頭當舞臺,巨幅震盪讓偎靠船舷的身形顛滑了一下。

  握牢帆腳索,安秦停止吹奏,眼睛看向裹在睡袋的田安蜜,她現在,像蛹。那麼,姥姥是什麼,便不再重要。

  安秦淡扯唇角,固定帆索,離座,放低重心,徐緩移往船舷,把田安蜜外露的雪白手臂收入睡袋內,雙眸注視著她的睡顏。

  “嗯?”她霎然張眸。

  “有沒有準備防蟲液?”他摸她額頭上一個泛紅腫包。並非剛剛浪來撞到的,是蟲。海上的蟲不比一般蚊子,更加凶毒。

  她微微一笑。“你在我夢裡吹的曲子,很好聽……”迷迷糊糊,眯合眼睛,繼續安睡。

  安秦目光沉凝,一會兒,手掌下意識地在她美顏上方揮擾,一面回首,伸長另一隻胳膊採取帆桁下的醫藥箱。

  箱裡,剪刀鑷於繃帶棉花別針止血帶……應有盡有,瓶瓶罐罐卻是他從未見過。他拿起其中一隻罐子,無標示,再拿一個瓶子,亦無標示,所有的高矮胖瘦瓶罐皆無標示藥品成分與名稱,內容物液體、膏狀、凝膠,顏色各異,有的看起來像礦物。

  安秦打開一個罐子,是雄黃,不單是雄黃,還雜了植物氣味,他挖取一點,往田安蜜額心抹。

  田安蜜睡夢中,縮了縮身子,顰眉。

  安秦將睡袋拉鍊拉得更密實,扭緊藥罐蓋子,握在掌中看了一下,又瞥瞅睡袋裡的田安蜜。她不是印度女郎,她對木犀科植物的氣味過敏,當不了印度女郎。

  所有的蟲子都怕雄黃。他笑了笑,收好醫藥箱,坐回舵前,手握帆腳索,想著她說他的舌頭厲害。

  黏濕的海風,感覺將有場暴風雨。海象頻道說晴朗無雨。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海象頻道有時沒那麼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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