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山南 > 君子協定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阿金,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他呢,不是因為寂寞,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愛他——就是愛他。我已經想過了,如果他願意的話,我想一輩子跟著他,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孩子,永遠陪伴他,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前提是他願意讓我陪的話。她在心裡補上一句。

  「可是……」他以為她來找他,就表明她對他還餘情未了。

  「阿金,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過去了。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愛情;而你——也會有新的幸福等在前頭的。讓我們都往前看,往前走吧。」這回,她主動覆上他的手背,鄭重地拍了拍,「阿金,會有人愛你的。你也會愛她,你們會過得很快樂的。」

  「小緹……」他望著她甜美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的確,小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膽怯害羞,只愛與他黏在一起、不願意認識別人的小緹了。歲月流轉,他們都逐漸長大;初戀的記憶很美好,但只能放在往事裡回味。

  「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走了。」她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突然很想見他呢。」

  說完後,她不再回頭,徑直向著咖啡館外走去。敞開的大門外,一片雨過天晴的碧藍天空正等著她。

  走到門口時,她聽見身後傳來阿金有些局促的聲音:「小緹,祝你幸福。」

  她淺淺地笑開了,沒有回頭,只是沖著他的方向揚了揚手,心中默念:阿金,也祝你幸福。

  此時此刻,她——只想儘快回到他的身邊。

  桑緹快步走出咖啡館,沖到馬路中央,用接近土匪的粗魯行徑攔下一輛計程車。

  她跳入車內,眼睛眨也不眨地報出季禮哲家的地址,隨即從包裡掏出手機,按下快捷鍵。

  年輕的司機一邊開著車一邊從後照鏡裡觀察著這位年輕的女客。看她長得挺秀氣,聲音也軟軟的很好聽,可是掏出手機的動作卻像個練家子似的又快又狠,害他坐在前座都差點被她的掌風刮到。

  電話撥通了,手機裡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長音,然而——沒有人接聽,「快接電話、快接電話呀……」她小聲地不停催促著,突然提高聲音叫道,「季禮哲,你該死地最好快點把電話拿起來!我知道你在家!」

  呃……原來是在跟答錄機講話。計程車司機一咧嘴,表情尷尬。

  桑緹摔下手機,氣呼呼地往椅背上一靠,卻見計程車司機正從後照鏡裡窺著她。她立刻紅了臉,低下頭去道歉:「對不起,吵到你開車了沒有?」

  「不會啊。」司機撇撇嘴,又道,「小姐,說實話,我覺得你挺面熟的。」

  面熟?桑緹一愣。這年輕的男司機是想搭訕嗎?「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雖然他現在不肯接我電話,也不知道還要不要我。她在心裡補充。

  「我知道啊。」司機又撇撇嘴,「可是我還是覺得你挺面熟的,也許以前你曾經坐過我的車也說不定……」

  桑緹覺得有些不耐煩了,皺眉打斷他的話:「司機先生,你……」

  「啊!」這時司機突然大叫一聲,「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就是你嘛!」

  「哪天……晚上?」她怔住。這司機在說什麼?

  「是啊,就是一年之前的那天晚上嘛!我記得很清楚,那時我剛開計程車,第一次出夜班就碰到你。」司機很為自己的好記性而自豪,開始滔滔不絕,「那天你和一位先生一起上的車……好像是在一個什麼酒吧門口吧。你們兩個都喝得醉醺醺的,你還不停地砸我的椅背,非要問我你男朋友長得帥不帥……小姐?你怎麼了?」他見她表情怔忡,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刺激到她了,連忙想亡羊補牢,「呃,你現在的男朋友……還是一年前的那個吧?其實,不是也不要緊啦,現在男女之間分分合合的很正常……」

  「啊,我知道了。」桑緹眨了眨眼,驀地冒出這麼一句。

  司機愣住了,「小姐?」怎麼她說話牛頭不對馬嘴的?

  「掉頭,去『黑匣子』!」她突然提高聲音叫道。

  「黑匣子?」司機皺眉。黑匣子是什麼玩意兒?

  「快!掉頭啊!」她又開始猛力捶他椅背了,心急地叫著,「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快點掉頭啊!」

  唉……司機先生沒轍地歎了口氣:兩次載到這個有暴力傾向的客人,也算是他運氣「好」。背部持續傳來劇烈的震動,他受不了地回頭叫道:「好啦、好啦!已經在找地方掉頭了!別砸啦!」

  夜幕初降,然而這個名為「黑匣子」的酒吧卻早已沉浸在一片濃黑夜色之中。牆面是黑的、地板是黑的,就連吧台後的調酒師也是一襲黑衣,正面無表情地搖動著手裡的雪杯。

  在這樣的環境裡頭,人的心情——也是黑的。

  季禮哲坐在角落裡,手裡抓著一個喝空的啤酒瓶,無聊地把玩著。也許,他已經喝醉了。他記得自己分明只點了一打啤酒,可是現在桌上的空酒瓶數量看起來卻足足有兩打。

  是他不知不覺真的喝了這麼多,還是他已經醉得眼前出現了重影、把一打看成兩打了?

  他搖搖頭:不知道哎。腦袋昏昏沉沉的,太陽穴抽痛得厲害。他低低呻吟了聲,手腳癱軟地在真皮長椅上躺倒下來——醉酒客人的標準姿勢。

  會來這裡喝酒,心情——當然是有些糟糕的。他並不是嗜酒之人,也從不相信借酒真的可以消愁;然而今天一整天,他坐在辦公室裡,心口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悶的很難受,幾乎要令他窒息。

  於是他想,他必須得喝兩杯了。至少在酒精麻痹大腦的此刻,他可以不去想——或者能少想一點兒——關於他和她之間的那個「君子協定」。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君子協定」惹的禍吧?是他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感情;面對愛情,他一直表現得太寬容,也太自大了。他以為當她不再需要他的照顧時,他就可以毫髮無傷地把感情收回來,把她還給那個她真正深愛的男人。然而事實證明——他想錯了,大錯特錯。

  已經付出去的感情啊……又怎麼可能像那個冷冰冰的「君子協定」那樣,說終止就終止,說收回就收回?

  昨天晚上,他在便條紙上寫留言給她,要她和阿金好好談一談。在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很冷靜,他甚至還冠冕堂皇地寫道:我不想你後悔。在那一刻,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一個君子,以為自己能夠將這件事處理得完滿漂亮。

  他給她自由,讓她來選擇。如果她愛的仍然是阿金,那麼——他會遵守諾言,很有君子風度地退出。

  可是今天一整天,他卻怯懦得不敢去開手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根本不是一個君子,而是個膽小沒種的懦夫。他是多麼害怕會接到她的電話,會聽到她親口告訴他:她——不再需要他的照顧了,他們之間的那個「君子協定」——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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