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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想到這裡,衛嵐深深地垂下了頭。她在心裡冷笑著,笑自己傻,也笑自己軟弱。原來直到這一刻,她還不放棄地想著要回到他身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憨憨的男聲自銷售部的門口響起,打破滿室的尷尬沉默,「衛……衛嵐,你沒去吃午飯?這、這怎麼行呢?不吃午飯對胃不好的。」

  一聽到這個聲音,錢千芊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原來是陳志鐸陳大工程師來了。這個令人難以消受的古董級大叔啊,他為什麼總是無處不在呢?

  可沒想到的是,這次衛嵐見了陳志鐸,眼中卻猛然散發出一種別樣的光芒來,那種光芒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只見她站起身,快步走到陳志鐸面前,劈頭就問:「喂,我問你,你今年的帶薪年假還剩幾天?」

  任偉倫立時蹙起濃眉:這女人想幹什麼?

  陳志鐸雖然不明白衛嵐為什麼這麼問,但是心上人發問了,他當然要照實回答:「還……還剩七八天吧。」

  「很好,你馬上去人事部請假!我也請假,我們一起出國去玩!」衛嵐猛地一擊掌,眼睛也不眨地說出驚天地泣鬼神的話語來。

  此言一出,陳志鐸愣住了,錢千芊愣住了;然而最為震驚、愣在當場絲毫不能做出任何反應的那個人——當然是任偉倫。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洶湧的怒氣便像潮水一般襲上他的心頭。衛嵐這可惡的女人!她這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吧?她是存心要氣死他吧?竟然當著他的面向另一個男人提出出國遊玩的邀約?!很好,好極了!這是賭氣嗎?這是報復嗎?瞧瞧,多麼幼稚的賭氣,多麼無聊的報復啊!他才不在意,一點兒都不在意那個女人究竟在發什麼瘋——任偉倫沒發現自己的臉色已經漲成了像豬肝一般的醬紅色,也沒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捏成了拳,每一個指關節都在微微顫抖著,他只是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充滿妒意的陰鬱眼神在衛嵐和陳志鐸二人身上來回打轉。

  倒是錢千芊驚詫萬分地叫了起來:「衛嵐!你、你瘋了嗎?!」的確,有哪個神志正常的女人願意和古董級人物陳大工程師一起出國遊玩?更何況,衛嵐心裡真正愛著的那個人是任偉倫啊!

  衛嵐只當沒聽到好友的叫聲。她眯著眼,一動不動地直盯著陳志鐸冷汗涔涔的容顏,「怎麼?不願意嗎?」她的口氣有絲挑釁。

  被她這麼一問,陳志鐸額上的冷汗流得更洶湧了。他伸手推了推因汗意而滑下鼻樑的厚重黑框眼鏡,反復咽了好幾口唾沫,才終於迸出一句:「怎麼……怎麼會不願意呢?」衛嵐提出的邀請對他而言就像一個太過美好的夢想的實現。他徹底呆住了,怎麼也想不明白:他追了她這麼久,她一直都不假辭色,可是今天怎麼突然——「我……我一直以為你討厭我……」陳志鐸不敢置信地小聲喃喃著,這個驚喜來得太突然了,「衛嵐,我……」

  「既然願意,就快去向人事部請假,越快越好,我等你的消息。」衛嵐用斬釘截鐵的語調打斷陳志鐸的結巴。說完以後,她轉過身,再無半分猶豫地走了出去;她的腳步用力而又惶急,一步一頓地踏在灰色地毯上,似乎是某種宣戰,讓站在一旁的任偉倫臉色更加難看。

  歷史——又重演了。錢千芊無力地扶住額頭。她知道衛嵐就是這樣的傢伙,牛脾氣一旦上來了,什麼瘋狂的事都做得出來,也什麼後果都不管不顧。三年前,她一個衝動,就把自己變成了悲哀孤獨的失婚女子;而如今,她又預備重蹈覆轍了嗎?難道她覺得自己和任偉倫的關係還不夠糟糕,她非要把他們之間那最後一點兒複合的希望也給毀掉?

  「任偉倫,你看她……」錢千芊將臉轉向任偉倫,期望他能說點什麼。然而,在那張明明很是俊朗好看的面孔上,她卻只看到慪氣的鐵青臉色,和那抿得死緊的薄唇。錢千芊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這一次,這一對冤家——是誰都不打算先低頭了。

  事實證明,衛嵐是說到做到的人。她既然決定了要和陳志鐸一塊兒出國遊玩,就絕對不容許自己臨時反悔。

  「衛嵐,我……這幾天裡,我收集了一些本市各大旅行社的資料,你看……都在這裡了。」現在距離上次衛嵐提出出國的邀約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可陳志鐸依然未從極度的驚喜中恢復過來,講話時仍然結結巴巴。

  這不,今天,他用老土的黑色馬夾袋裝了一整袋旅遊資料,踩著他那輛八十年代的古董自行車,不遠萬里地送到衛嵐的小公寓裡來。衛嵐是面無表情地將他讓進了客廳,可是她的寵物狗花輪卻似乎並不歡迎他,一直站在他腳邊沖他低低吠叫著。

  在狗兒兇狠的目光瞪視下,陳志鐸冷汗流滿了整個脊背。但他仍然仍然堅持說出來意:「那個,不知道衛嵐你喜歡去哪裡玩,我……我個人是比較傾向去英國啦,那裡有很悠久的歷史和文化,有大不列顛國家畫廊,有海德公園,還有世界著名的格林維治天文臺,我從小就想去那兒看看……」

  「汪汪!汪汪!」花輪不滿地叫了起來。這是它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也可以這麼悶,面前這位看起來年紀不輕的大叔是在背誦不列顛簡史嗎?

  衛嵐隨手拿起一本宣傳小冊子胡亂地翻著,眼光雖然停留在美麗鮮豔的宣傳圖片上,可是心思卻淡淡地飄遠了。難道她真的要和面前這個言語乏味、面目模糊的男人一同出國遊玩嗎?這一去,怕是她和任偉倫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吧?

  不過,這樣也好。也好呵……這樣一來,她就不必再存有任何幻想,幻想他還愛她,幻想她還有機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她幽幽地籲了口氣,隨即發現心臟的位置又不爭氣地疼痛了一下。果然,放棄是很痛苦的事呢。現在她終於開始理解三年前他們離婚時任偉倫所遭受的那種痛苦了。

  而她面前的沙發上,陳志鐸依然在滔滔不絕地述說著自己對於旅遊的熱愛,「其實,我一直想去看看越南河內前幾年隕石砸下的坑洞,你知道嗎?只有當那個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意識到宇宙的無限力量和人類自身的渺小……」他平板的語調真的像是在背誦歷史或地理教科書,並且已經自說自話地把旅遊線路從歐洲改到了亞洲。

  衛嵐索然無味地聽著,幸而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悅耳地響了起來。她立刻渾身一個激靈,飛身跑過去接,「喂?哪位?」她有些急切地問著。在那天和任偉倫在辦公室裡鬧翻以後,她一直在盼望著接到他的電話。也許在內心的某一角落,她仍然抱著奢想,奢想任偉倫能像當年那樣放下身段來找她,好聲好氣地勸她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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