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葉山南 > 愛已蔚藍 | 上頁 下頁 |
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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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騰騰的早餐端上了柚木桌。他為她倒咖啡,挑起眉淡淡地問著:「幾顆糖?」 「一顆半,不加牛奶。」她也淡淡地答,頓了一會兒,反問:「荷包蛋上灑鹽巴還是胡椒粉?」說著潦草地把兩個調料罐推到他面前。 「都要,先灑鹽巴,再灑胡椒粉。」他回答著,心裡卻想:這個女人果然是一點兒都沒變,喝咖啡加糖還要一顆半,口味挑剔得很,真難伺候。 「哦。」衛嵐應著,心裡也想:這個男人的龜毛癖好這輩子是改不了了。其實先灑鹽巴或者先灑胡椒粉又有什麼分別?嘖嘖,就他毛病多。 問題問完了,用餐時間再度陷入沉默無聲的尷尬狀態。他和她都很專心地吃著盤子裡的早餐。 衛嵐低頭用小刀切著荷包蛋,微焦蛋白中的蛋黃驀地流出來,沾在銀亮的餐刀刀刃上,這情景看在她眼中竟顯得有些莫名的曖昧。她無法控制自己紛亂的思緒,每吃一口早餐,她都無法克制自己的大腦清晰地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又一幕。 昨天晚上,他——抱了她。暌違三年之後,他的身體比她想像中更熟悉、更溫暖、更令她沉溺……當他輕柔地在她耳邊喘息著喚她「嵐」的時候,當他以丈夫疼愛妻子的那種方式溫柔地吻著她的時候,她的心裡溢滿了喜悅和激動。是太久沒有被男人的臂膀擁抱了?抑或——是她乾旱的心田一直只等著他的擁抱來滋潤?他,畢竟曾經是她至愛的丈夫啊……衛嵐望著餐盤中糊成一團的荷包蛋,眼眶不知為何有些乾澀。 儘管嘴上不願意承認,可是她心裡卻比誰都清楚,說什麼第二春,說什麼重新出發找幸福,全都是自欺欺人。她的身體和她的心靈——一直只要他,只接納他,只等著他呵。儘管嘴上說得再刻薄再難聽,心裡再不甘再怨懟,她——仍然要命地眷戀著他。 於是她不自覺地回想起一首由某位新加坡女歌者所演唱的老歌來。記得那首歌叫做《傷心》,歌詞裡有這樣一句:「無論我們怎麼吵、怎麼鬧,愛過的誰都無法忘掉。如果我這樣就看你走了,我一定會傷心到老。」 持著餐刀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有個脆弱的念頭在她心頭浮現,隨即牢固地紮了根——原來,在過去的三年中她一直是傷心的,她從來沒有真正快樂過。她離婚了,一個人住一間小套房,養一條狗,三年沒有戀愛。每天每天,她沒心沒肺地工作,沒頭沒腦地跟狗兒對話,自以為平順而安好地生活著,自以為一個人的日子也可以充實而富足,但其實——她從未充實過,也從未富足過。她的日子很空虛,她的心裡很貧瘠,因為那個她惟一深愛過的男人,已經變成她的「前夫」。當初是她一念之差從他身邊逃開,而現在,她連承認自己的悔恨都嫌太遲…… 衛嵐把最後一口荷包蛋塞進嘴裡,堵住那即將從喉嚨口湧出的某種酸澀液體。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故作淡然地開口:「我們……就這樣了?」 她說的是疑問句,滿心希望他會回答她「不是」,可是沒想到他怔了一下,而後竟然輕輕地點了下頭,「嗯,我想……就這樣了。」 這答案讓衛嵐輕喘一聲,心口立時尖銳地疼痛起來。在經過了昨晚那樣甜蜜的兩情繾綣之後,她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什麼都好,但絕對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就這樣了」。可是,此刻坐在她對面的男人表情非常平靜,沒有一絲波動。衛嵐用手偷偷在桌子下面揪緊衣角,她心裡慌了,她覺得被擊敗了——或者說,他什麼都沒做而她卻率先認輸、不戰而敗了。 於是她口不擇言起來:「你能這麼想就最好,我也覺得……昨晚根本是個錯誤。」她口氣生硬。 任偉倫正要端起咖啡杯的手頓了一下。幾秒鐘以後,他有些倉皇地抓起桌上的餐巾擦拭嘴角,語氣含混不清地說:「是啊,我……也這麼想。」 「那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好了!反正我們是絕對不可能複合的!」 這一次她的反擊來得又快又急,令他身子猛然一震,眉間瞬間略過痛苦的神色。然而他隨即抿了一口咖啡,苦澀而滾燙的液體滑入喉嚨中,成功地壓抑了他內心深處的某種躁動。他迫使自己用儘量平靜的聲音回應道:「我同意。」 「我也同意,比你更同意!」衛嵐尖銳地喊叫起來,急速襲上心頭的痛楚令她握著叉子的手微微顫抖。 察覺到她語氣中不尋常的怒氣,任偉倫抬起頭望向她,抿起了嘴,不說話了。他眉宇糾結,眼色凝重,就這麼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他突然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放下刀叉,站起身來道:「謝謝你的早餐,我想……我該去上班了。」說完後,他轉身就走,不再多看她一眼。他腳步踏得很重,似乎在彰顯著某種決心,也似乎是想踏碎某種軟弱。 「等等!」見他果真說走就走,衛嵐立刻無法克制情緒地大叫出聲。她不甘心地起身跟了上去,幾乎是惡狠狠地在他身後說著:「我覺得……你這個人真是難以相處!」 任偉倫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道:「同感。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 「那就別做朋友了!」衛嵐雙手緊抓著桌沿,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而這一次,他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替她帶上了門,那門板關上的聲音恰似一聲歎息,喑啞而又悠長。 狗兒花輪低低地嗚咽了幾聲,將下巴垂到地板上。室內異樣的氣氛令它食不下嚥。 衛嵐像個木頭人似的呆站在桌前——如同三年前一樣,她又把一切搞砸了。 她方才憤怒的叫喊還回蕩在早晨的空氣中,仿佛在提醒著她,這行為有多麼卑微,多麼愚蠢。她怎麼能妄想用傷人的話語來留住他呢?她怎麼能以為在三年前她那樣深重地傷害了他以後,他還有足夠的寬容和愛意來接納她呢?她怎麼能期待他依舊像19歲那年一樣深愛著她、為她癡狂、為她奮不顧身、為她棄守原則呢? 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呵。時間把愛偷換,多年以後的這個早晨,她突然猛醒了,發現自己還深愛著任偉倫,還想要回到他身邊去。可是,這有什麼用呢? 因為他的愛,已經不在原地等待了。他走開了,她卻一個人留在原地,孤單地愛著,一相情願、於事無補地愛著。這種愛——當然不會得到他的回應,也活該無法得到他的回應。 衛嵐抓著桌沿的手緩緩地、無力地垂了下來。她頹喪地在桌前坐了下來,眼淚一滴、兩滴、三滴……從眼眶中滑出,滴落溫潤的白瓷咖啡杯中,在褐色苦澀液體中激起淺淺漣漪。 她想,這一次,她真的會傷心到老了。 (注:本節中所引用歌詞出自陳潔儀《傷心》,作詞:陳秋離,作曲:許環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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