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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皇太后不也待你極好?”

  她問道,語氣裡有著明顯的誠摯關切,正因如此,宇文凜不知不覺說出多年來從未對誰說過的心裡話。

  “皇祖母待我是極好……但不知為何,那份愛卻無法帶給我力量……無法抹去失去爹娘的痛苦……”

  想起在宮中那段表面風光,暗地裡備受歧視的日子,他自嘲的揚了揚唇。

  “後來我才發現,什麼都不去想的渾噩度日,可以讓日子好過些。”

  他雖已長大成人,但兒時那個心靈重創、自覺被雙親遺棄的小人兒,一直駐留在他的心底深處,影響著他。

  聽著他毫無保留,完全敞開心房的心底話,宋珞淳心口一震,在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一直以浪蕩假像示人的宇文凜。

  他心裡有傷,是與她一樣,痛失雙親的遺憾傷痛,那感同身受的酸澀在心頭緩緩化開,讓她無法不為他心疼、心痛。

  在心頭為他沸騰著滿滿憐憫的情懷下,她突然走向他,張臂抱緊了他。

  她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他受寵若驚。

  “怎麼了?”

  “或許奴婢太過自不量力,但奴婢希望可以帶給王爺重新振作,不要再蒙混度日的力量。”

  在她目睹了宇文凜這陣子的改變,更加深入瞭解他之後,宋珞淳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無法控制,對他的喜歡愈來愈濃烈。

  這一次,她是真心誠意如此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他最重要的人,成為支持他往前走的支柱。

  她的話讓他的嘴角揚起一抹滿足的微笑,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有人相知相惜的溫暖,竟強過夜夜通宵達旦,藉由各種事物追求的暖意,更讓他感到真實。

  他擱下筆,將她用力攬進懷裡,肯定地說:“你可以。”

  雖然與她歡好的那一夜是場意外,但他從不後悔這麼做,甚至慶倖那一夜的醺然醉意讓他們有了不同的可能。

  宋珞淳靠在他的懷裡,頭一次感覺自己因為他的肯定而歡喜,她從未覺得兩人的心如此貼近。

  兩個內心有傷、同樣孤單的人靜靜擁著彼此,汲取對方身上的體溫,宇文凜開口道:“過些日子我會請皇上派差事讓我辦。”

  她一愕,訝異他這麼快就要向皇上討差事。

  “這麼快?”

  “依我的年紀算晚了,再說,我想要你當我的妻、我的妃,若沒一番作為,怕是不容易。”

  很多事他其實清楚得很,只是任性地靠著長輩的厚愛縱容,不願去想、不願去做罷了。

  如今為了她,他得做些努力,才能掙取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宋珞淳真沒想到他會對自己如此認真,心裡雖然感動,卻無法不顧慮兩人的身分差距,因而她不敢樂觀、不敢奢想。

  “眼下王爺最重要的是要讓皇上明白你的決心,其餘的……以後再說吧!”

  她是如此聰慧,豈會想不明白兩人要在一起有多困難?卻為了他,連向他討承諾也不懂。

  她如此讓步,只為成全他,讓他長進,讓他更無法放開她的手。

  宇文凜用一種已深思熟慮過後的鄭重語氣,向她慎重承諾。

  “就算以後再說,你的事我也會擱在心上,直到讓你成為我的妻為止。”

  “奴婢知道了。”

  他的承諾讓她心中百味雜陳,她又是歡喜又是感動,最後只能勉為其難擠出這麼一句話。

  她不貪求,只要他有這份憐憫記掛著她的心就夠了。

  ***

  丑時,豆大燭光將滅未滅,為霜寒露重的空氣添了一分蕭瑟涼意。

  宇文凜抱著在他懷裡熟睡的人兒,心底漲滿一股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未料,不過片刻,一抹淒厲哭喊打破室內靜謐。

  “不!不要……爹、娘……不要……”

  夜裡螢光點點,明明滅滅的光隨風飛舞,她驚喜地追逐,好不容易抓著了一點螢光,卻讓那一抹光灼痛了掌心。

  原來那不是螢火蟲帶來的光,而是真正的火星子,那火星子來自眼前那場大火!

  眼前熾熱灼燙的焰火沖天,扭曲了視線,卻譎豔得令人心顫,帶來毀滅天地的致命危險……

  再度陷入令她痛苦不已的熟悉情景裡,宋珞淳放聲尖叫、掙扎,希望這一切只是夢。

  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聲安撫,後背傳來規律的拍撫,漸漸平撫她激動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她由悲慘痛苦的夢中悠悠醒來,渙散的眼神逐漸聚攏後,眸底清楚映入宇文凜充滿擔憂的神情。

  心一緊,她有些懊惱自己竟在他身旁作了惡夢。

  見她輕蹙著眼眉,宇文凜拿自己的中衣衣袖為她拭去額心的汗水,問:“醒了嗎?”

  她輕應了聲,心裡有些無措,不知此時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

  突地,他翻身下榻,宋珞淳茫然地望向他,瞧見他倒了杯水後又回到她身邊。

  “喝點水。”

  宇文凜的聲嗓低柔,臉上滿是柔情呵護的模樣讓她感動,喉頭微微梗澀。

  怕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她接過水杯,大大喝了一口。

  寢房中的茶壺雖然罩著厚布保溫,但擱了一夜,水溫還是略嫌涼冷,卻適時冷卻她內心的激動情緒。

  看著她喝完,他才又開口問:“要再喝一杯嗎?”拿回空杯,他靜靜地等著她回答。

  不希望他離開,就算片刻也不願,她緊拽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扯向自己。

  “別走。”

  與他愈來愈親密後,兩人時常同床共枕,她作惡夢的次數明顯減少許多。

  就算真的作了惡夢,在驚醒後發現他在身邊,總是能讓她安心。

  難得她主動靠近,宇文凜順勢將她帶進懷裡,讓她的臉枕靠在他的頸窩,身子可以舒服地蜷縮在他懷裡。

  她的身子抖得厲害,可能是真的冷了,也可能是餘悸猶存,不管如何,他展開雙臂將她整個人抱住,溫暖她。

  宋珞淳緩緩地閉上眼睛,享受令她感到安全的擁抱。

  半晌,等到情緒完全平復,身體完全放鬆後,她才幽幽開口:“對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終於等到她開口,他問出心中長久以來的疑問。

  “你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原先他以為她只是作惡夢,但之後接連著被她因為夢魘而尖叫驚醒的次數太過頻繁,他不得不懷疑,這個夢很可能是真實發生過,深深的烙在她心頭。

  他數度想問,卻又怕拿捏不了分寸,觸動她內心深處的傷,才會一直忍著不問。

  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她自己親口告訴他,關於她的故事。

  但今夜,再度看她陷入夢魘,他心疼不已,於是再也無法壓抑地問出口了。

  在她連續作了好幾次惡夢後,宋珞淳便猜到,他終有一天會問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鼓足了勇氣,她才緩緩開口,親自去揭開心頭那道一直折磨著她的痛。

  “我爹原本是宜縣夫子,自曾曾祖父創立學堂後,一連傳了幾代,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氣的書香世家。我上頭有個兄長,是個天賦異稟的神童,他三歲便能背五經、《論語》,擅長數算,爹爹早在他五歲時就做好讓他繼承學堂的打算。

  “我與哥哥僅差兩歲,所以自小總黏在哥哥屁股後,跟著他一同上爹爹的課。

  古有聖賢在杏壇中講學授課,我們則是在老家那一片似海般的紅梅林裡聽爹爹講課。我娘說,每當風起,可以看到我們與爹爹在紅梅林中上課的情景,誦書的聲音和著梅香笑語,那情景,最讓她感到欣慰歡喜。

  “可後來哥哥交友不慎,開始流連賭坊,最初哥哥因為他數算的天賦贏了不少銀子,但後來……每況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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