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柚心 > 魅影戀人誰是誰 | 上頁 下頁
十五


  不等他開口,她緩聲說:“人生無常,某些人、事,一旦錯過了,或許這輩子就再也不能見。”她抬起眼深深地看著他。

  “就像我很後悔,上一次見到阿拓哥哥時,沒和他好好說說話,沒多花些時間陪他……你難道沒想過,我們很可能連和姑姑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她就走了嗎?”

  據她瞭解,姑姑在生下雙胞胎後患有嚴重的憂鬱症,不只吃得少,睡得也少,這兩年又因為癌症纏身,拒絕做化療,身體每況愈下。

  季拓言想告訴她,他不在乎,但卻無法否認,除去心頭的恨意,他的心其實是渴望著母親能抱抱他,告訴他,她錯了……

  但他知道,這根本是異想天開的想法。

  他知道母親患有嚴重的憂鬱症,陷在自己的世界裡,從出生就否認他的存在,對他哪還會存有愧對之心?

  所以就算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他也不會傷心!

  丁萌萌見他沉著臉不說話,表情嚴峻,還透著一股不讓人靠近的冰冷,她為難地咬著唇。

  她心疼姑姑時時念著想見兒子,也跟趙叔說好了,一定會拉著季柏言去見姑姑。

  但這次好奇怪,他到底在抗拒什麼?為什麼一提到要見姑姑,他就是這副模樣?

  雖然她有些怕他這表情,但又擔心他心裡有事不開心,於是放下了堅持,說道:“好啦!你不想去就別去,不為難你。”

  唉!她真是個容易心軟又失敗的說客。

  她敢保證,這會兒她順了他,再見著其他人時,她又會開始懊惱自己怎麼不強硬些、不多撒一點嬌,哄他答應。

  見她垂下眉眼,小臉蒙上明顯的失落、自責,他的心緊緊一揪。

  丁萌萌一向都是他的軟肋,即便他真的不想去見母親,卻不忍心讓她為難;再則,他想到與哥哥天人永隔,曾經想說的話卻來不及說,於是緩和了神情,妥協了。

  “算了,要去就去唄。”

  丁萌萌聽到他說的話,暗暗松了口氣,開心地勾住他的手。

  “答應了可不准賴皮!”

  季拓言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笑應。“知道了!”

  他遲早要面對母親,再拖下去,或許真的會成為彼此的遺憾啊!

  吃完早餐,季拓言沒等丁萌萌開口再確認,便讓她帶著他到母親的房間。

  而確定他的想法、完成眾人期盼任務的丁萌萌也松了口氣,開開心心拉著他往姑姑位在大宅後端的房間走去。

  行進間,季拓言的心情很複雜。

  從出生後他就沒有見過母親,關於母親的事以及她長什麼模樣,都是舅舅及哥哥強加讓他知道的。

  如今要真實面對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人,他忐忑思忖,不知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她。

  因為心情太過混亂,丁萌萌在耳邊吱吱喳喳說的話他只聽了幾分。

  當他回過神來,兩人已經進入母親那有著與醫院相同味道的房間裡,正幫季夫人換點滴瓶的護士恰巧半擋住她孱弱的身形。

  丁萌萌剛剛好像說過,母親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只能靠注入營養劑維持,在護士忙完離開後,他的視線落在半躺在床上的婦人,心不由得緊緊一揪。

  很多年前他看過哥哥帶來的相片,相片裡豐潤秀美、氣質出眾的美麗女人是他的母親。

  很美……對他卻很殘忍,他當時看了一眼後就把相片丟到一旁,卻阻止不了母親的形影深深地烙進腦海中。

  可如今,因為病痛的折磨,他幾乎認不出她的模樣了。

  她看起來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就在他心思紊亂起伏之際,季夫人看到兒子以及活潑的侄女,費力扯了扯蒼白的唇角。

  “姑姑!”她還沒開口,丁萌萌已經蹦蹦跳跳挨到她身邊,纏著她說話。

  季拓言茫然地杵在原地,看著兩人的互動,覺得他好像又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殘缺身軀,與她們之間像隔著一層玻璃,無法跨進她們的世界……

  “阿言,你在發什麼呆?快來和姑姑說說話啊!”

  丁萌萌朗甜的聲音將他飄遠的思緒拉回,他回過神,依舊茫然地看著她對他招手的熱情笑顏。

  見他沒移動腳步,丁萌萌上前去把他拉到床邊。“姑姑說想看十五,我去前院把它帶到窗邊讓姑姑看。”

  說著,她向母子倆道了再見後走了出去。

  季拓言被拉到母親的床邊,全然失了方寸,連視線都不想落在母親臉上。

  季夫人看著兒子反常的反應,不知怎地,腦中驀地閃過這些日子昏睡時的片段。

  她見到死去的丈夫,丈夫用沉痛哀傷、卻又不忍苛責她的語氣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兒子?

  雖然丈夫沒說是哪個兒子,但她知道,丈夫說的是那個天生畸形、沒有雙腿的小兒子……拓言。

  她依舊記得當年看到那個畸形寶寶時內心的震撼……她覺得對不起丈夫,加上那時產後憂鬱症嚴重,所以只能逃避地認定,自己只生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寶寶。

  這些年她的憂鬱症因為貼心的大兒子以及藥物的控制而日漸舒緩,兒子更是時時提起小兒子的事。

  但每提一次,就像是拿刀戳進她心口,讓她承認自己當年做錯了,她是一個多麼壞的母親。

  最後老天給她的懲罰是……讓她罹了癌,讓她肉體受折磨,懲罰她背棄自己的親生兒子……

  如今走到了這一天,在生命隨時走到盡頭前,她必須做一件事。

  她拉住兒子的手,用氣若遊絲的聲音問:“柏言,你最近在忙什麼?怎、怎麼都沒來……和、和媽媽說話?”

  看著母親虛弱憔悴的模樣,季拓言竟感到不忍,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扯了個謊。“抱歉,最近公司很忙。”

  聞言,季夫人理解地頷了頷首,沒再追究這件事。“辛苦你了。”

  他還來不及開口,季夫人跟著又問:“那最近有空去看……弟、弟弟了嗎?他……好嗎?”

  沒想到母親會提起自己,他先是重重一撼,接著望向母親枯槁瘦削的臉,擠出聲音問:“你不要他,又何必問他好不好?”

  季夫人雖然訝異大兒子會這麼對自己說話,卻無法指責。

  她虛弱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是呀……都硬著心不去想了……又……又何必問呢?”

  當下,季拓言有種想甩頭就走的衝動,結果卻因為母親的下一句話,止住了那想法。

  季夫人幽幽地開口。“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清楚自己已經不行了……再撐……撐也沒多久……所以……媽媽……莫名地想見他呀!”

  季拓言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悲傷地想,是因為母親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所以才會想見他一面?

  到頭來母親還是這麼自私……

  他正想開口,卻聽到母親噎著嗓,緩緩吐出幾不能辨的字句。“媽媽想當面告訴他,媽媽錯了……是媽媽錯了呀……”

  說這話的同時,她飽含著苦澀淚液的喉音讓她說的話更難辨識,但季拓言卻聽得清楚無比。

  母親說……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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