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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這刻,母子都忘了他們昨天約好今早一道早餐。

  在屋裡聽見吼聲的李芳菲走出屋外,她慢慢靠近他們,車內人被李智勳身影遮去,她第一時間沒瞧見對方。“李智勳,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李智勳聞聲回首,訝異的表情。“老師,你怎麼在這?”

  李芳菲尚不及應聲,楊秀枝羞憤地說:“虧你老師這麼關心你,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什麼工作不好做,跑去做那種工作!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她轉首尋找工具,猛然想起門後的拖把杆,拉開門抽出杆子。

  李智勳跟了上去,李芳菲才瞧見車裡的男人。他眉目略沉,極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調至那對母子背影。她意外他的出現,但沒心思多想,轉身去勸慰那氣憤的母親。

  “跟我說做燈泡組裝,說你要加班,原來都是騙我!你——”楊秀枝氣得說不出話,杆子一揮,朝李智勳肩上打去,第一-棒又將落下,李芳菲拉住她手臂。

  “李媽媽,有話好好說,智勳這麼大了,給他點面子,有什麼事進屋再商量好嗎?”

  “李老師,你就不知道,我剛剛聽那個車上的男人說阿勳跟人家做性交易,他什麼不好學,跑去賺女人的錢!”楊秀枝手指那部車,說到激動處把另一手的杆子摔出去。

  李芳菲聞言,望向那部車,車還在,裡頭那人也在,正望著這方向,似是聽見她們在談論他,他推開車門,跨出長腿,走來之前,對車裡的人說了些話。她看著他朝自己方向慢慢走來,高大身影包裹在襯衣與西褲下。

  “李太太,您要是為小智好,不希望他被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還是進屋再談吧。”徐東俊看著楊秀枝,表情淡淡。

  楊秀枝斜眼睨他一眼,哼一聲進屋。徐東俊看著李智勳也進屋,才對李芳菲做了個手勢。“小智的老師?先請。”

  神情淡漠、態度嚴謹,與前兩回交手時的輕佻樣子天差地遠。他的眼中並無多餘情緒,注視她的目光像她是初見的陌生人。她想,他沒認出她也好,省得她多費心思解釋。

  再次步入屋裡,氣氛截然不同,楊秀枝不知上哪翻出來雞毛撣子,半空中揮舞著。“李智勳,你跟我說你晚上到底在做什麼?!”

  李智勳立在母親面前,低垂著臉。

  “都這樣了,你就老實告訴你母親。”徐東俊閒適地坐在椅上。

  李芳菲瞥了眼他置身事外的態度,不以為然。“你跟李智勳是什麼關係?”

  “報告老師,我是小智的老闆,他是我的員工。報告完畢。”說罷,他兩指輕抵眉間,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真是傲慢。李芳菲推高微下滑的眼鏡。“所以你公司是組裝燈泡的?”

  徐東俊笑出聲,微微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我要是組裝燈泡的,他媽媽需要拿雞毛撣子出來?”

  “老師,你不用問了,我說就是。”低垂臉孔的李智勳忽然抬首看著面前的母親。“媽,我在仕女倶樂部上班。”

  “什麼倶樂部?”單純的楊秀枝哪懂得這種改變經營與消費模式的工作。

  李智勳沉默兩秒,開口說:“就是陪女人聊天,陪她們喝酒唱歌,陪她們玩樂的工作。”

  楊秀枝冷笑一聲。“牛郎就牛郎,倶樂部就不是牛郎了?”

  “不一樣!”李智勳睜大眼,為自己解釋:“就只是喝酒聊天而已,跟牛郎不一樣,牛郎是要陪上床的!”

  “還要騙我?!”楊秀枝指向徐東俊,拔高聲量:“我剛剛明明聽見他說什麼性交易!”

  “我們公司有規定不能做,那是我自己要做的!昨天那個女生……她說要給我兩萬塊,我才跟她去汽車旅館開房間。”

  “兩萬塊……”楊秀枝頻搖首,失望透頂,“兩萬塊你就能賣了自己……”

  “我是賺錢。兩萬塊拿到手,我們就有多一點錢可以運用,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為什麼不賺?”母親那對他失望的祌情剌痛他,他不禁紅著眼眶,高聲答話。

  他不是殺人放火,也不是偷拐搶劫,他做這些不都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她怎能對他失望?

  “啪啪”兩聲,楊秀枝手中的雞毛撣子在李智勳身上落下,下一秒,她哭了出來:“做這種丟人現眼的工作,你還理直氣壯?!要賺錢什麼工作沒有,你要去做那種脫褲子陪人睡覺的小白臉?!”

  “就算當小白臉又怎樣?!有什麼工作可以一晚賺兩萬?你嫌我丟臉,當初幹嘛生下我?!”他吼回去。

  李芳菲欲上前制止李智勳的出言不遜,手腕被緊緊牢握——徐東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來到她身邊,左手掌緊扣她的右手。

  她掙扎,難撼動他半分,她欲張口讓他放手,他搶先開口:“他們母子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外人別插手。”他拉著她在椅上坐下。

  “對、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生下你……我當初為什麼要結婚要生下你們……”楊秀枝扔了雞毛撣子,往後癱坐在藤制搖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李智勳懊悔,跪了下來。“媽……”

  “我如果知道把你養這麼大你會跑去做牛郎,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楊秀枝如洩氣皮球,話中帶著自責。

  “媽,你不要這樣,我、我就是看你那麼辛苦,都五十好幾了還要去上大夜班,我才想要多賺點錢。”他眼眶潮濕,哽著聲音又說:“我真的沒跟那些客人上床,昨天收了兩萬塊,我喝到不省人事,睡一覺醒來那個小姐就不見了……我、我……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賺這種錢……”鼻涕滴落,他手掌一抹,看見之前被客人用煙頭燙傷留下的傷口,忽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楊秀枝看著跪在身前涕泗縱橫的孩子,心酸不已。她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思,是這個家對不起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他順順利利完成學業、快樂生活,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孩子從事那種工作。

  “你給我做那種工作,都不怕人家笑你?你伯父伯母、你叔叔嬸嬸,還有你姑姑、你阿姨你舅舅,你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要是知道你做那種工作,會有多瞧不起你。我老了可以不要這張面皮,你才幾歲!你以後還要結婚,那些女生知道你做過牛郎,還有誰要嫁你?”

  他哭著說:“我想不到那麼遠的事,眼前的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我還想什麼以後?你說我會被笑,但那些人有什麼資格笑?在我們需要幫助時,那些人誰對我們伸出援手了?只會落阱下石的人有什麼立場笑我?我偷了還是搶了?我難道不是因為需要錢吃飯才不得不去陪女人喝酒?”他沒忘記母親放下尊嚴,求那些所謂的親人伸出援手,被拒絕了還要被冷嘲熱諷的畫面。

  楊秀枝說不出話。成人世界的現實面早被孩子看得通透,這世界有錢就有血緣,沒錢誰還記得你與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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