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攸齊 > 槍聲與告白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是啊沈小姐。我哥沒什麼事,醫生都說他命大了;就算有事,你不是醫生,你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倒不如待在家裡還比較安全。這樣我哥不用擔心你,我哥同事也可避免我哥的事在他身上重演。」顏傑直言,卻是相當實在。

  沈觀也不願再連累池平君,同意不過來醫院。她將顏雋的手輕輕握在手裡,道:「顏先生,請好好養傷。」

  「我會的。」他淡點下顎。「請沈小姐無論在哪都要留意周遭情況,有問題馬上告知我同事。」

  「我知道。」

  「他身手不錯,反應也快,有他保護你,你不需太擔心。」

  「我相信。」

  他看了她數秒,又掀唇:「要是有學生問起我怎麼不出現了,就說我去別的學校見習了。」

  她微微笑著。「好。」

  池平君沒見過顏雋這模樣,忍不住輕輕咳嗽一聲。「其實不用這樣十八相送,我不過代個班,顏雋傷好後,如果那時顏小姐還需要保鏢,他還是會回來工作崗位的。」

  沈觀兩頰發熱,鬆開手中的粗礪大掌。「那麼……我先去學校了。請顏先生保重。」

  他目光深深,開口時音色沉啞:「你也是。」

  池平君很少抱怨雇主,或者該說,一樣米養百樣人,你無法苛求所有人的言行與待人處世態度都符合自己的期待;所以要嘛包容,要嘛視而不見無動於衷。但他現在很想抱怨老闆派了這個任務給他,更想抱怨顏雋太不小心,害得他必須接下這個工作——他媽的他為什麼要在用餐後來看一場由電鋸、鑿子、手術刀等主角演出的東切西鑿南鋸北割之人腦解剖?

  電鋸滋滋磨過頭骨,空氣間飄著骨屑和鋸子磨過骨頭的氣味,再混有福爾馬林嗆鼻的味道,陣陣寒意從他腳底沿著脊椎鑽人大腦,冷意令他後腦脹痛。

  他距她的雇主五步遠,刻意不去看面前那一球球被學生托著取出的大腦;可不多時,聽見她的雇主講解指導如何取出眼球的聲音時又忍不住好奇偏眼偷偷張望……他胃部一陣翻湧,喉頭冒上酸意,閉眼做幾次深呼吸,才勉強壓下那噁心感——原來人的眼睛真的就像一顆玻璃彈珠,輕易就能捏在指間轉動。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看見餐桌上有魚,奶奶總是挖出魚眼放入他碗裡,慈愛地告訴他:「吃眼睛補眼睛,多吃魚眼睛,就不會近視啦!」

  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人眼與他吞下肚的魚眼並未有太大的差別。胃一抽,他再難抑制喉頭酸液,轉身一推門就離去。嘔了幾聲,他在廁所將胃裡食物吐個精光。

  再回解剖實驗室,他只能立在門邊,背對著他的雇主與雇主的學生,盯著表面默數下課時間。他好奇顏雋這數個月究竟如何度過,是每陪著雇主進一次解剖實驗室就吐一回,還是盡忠職守,眼睜睜目睹一幕幕骨肉分割、器官摘除畫面?

  「池先生,你怎麼在這守門,該不是害怕吧?」下課了,學生正要離開,覷見那面著門板的結實背影,忍不住調侃。

  「你這樣不行喔,既然是來見習,就要看我們怎麼做啊。」

  「池先生,之前有個也是來見習的顏先生很認真看我們上課哩。」

  池平君知道自己身分特殊,在學校若直言他是來保護沈觀,必引來不必要的恐慌,所以他同意沈觀以他來見習的身分介紹他。這刻聽聞這些小朋友的揶揄,他回首,正了正神色,問:「你們第一次上課就能馬上進人狀況,完全不需要適應也不會有特別反應?」

  幾名學生被問住,傻笑以對,數秒過後,有人道:「也對啦,我們第一次進來這裡,吐的吐、流眼淚的流眼淚、頭暈的頭暈、手腳發軟的發軟……什麼狀況都有。你這樣算是很不錯啦!」

  池平君聳肩,一副「你看,我其實比你們堅強」的姿態。

  學生們陸續離開,最後只剩他的雇主,她就站在洗手台前,脫去手套,仔細地清洗雙手。

  他這位雇主並不熱情,甚至有些寡淡,倒是很好相處,人是冷靜不多話,但話題對了也是侃侃而談。她套上白色實驗衣,站上講臺和解剖台,白長袍勾勒的不是她苗條清秀的模樣,而是嚴謹專業。他不知道這樣一個清瘦的女生,哪來的力量與膽識敢對人體下刀動鋸。

  「顏先生,等一下那堂課要到——」洗過手,沈觀抽紙擦拭,一抬首覷見門前那襯衣與西褲筆挺的身影,有數秒怔愣。

  「沈小姐,我是池平君。」他帶著了然的眼色看她。真的有問題啊,他還沒見過顏雋對哪個已結束任務的雇主如此關心,也清楚他的雇主大人這刻神思不屬為的是哪椿。

  這幾日每至夜裡九點整,就會接到顏雋打來的電話,問雇主今日可好、問案情是否有進展。一到白日,換他的雇主問他是否有顏雋的消息、問傷口恢復狀況、問是誰在醫院照顧他。

  這怎麼看,都是郎有情妹有意。

  他不知沈觀是否對顏雋有過什麼表示,至於顏雋,不可能對沈觀有所要求,畢竟合約上清楚列著「不得與雇主有感情糾葛」。顏雋的不敢逾矩是可想而知。

  「不好意思,我喊習慣了。」沈觀發現自己的口誤,神情有幾分不自然。「沒關係,畢竟他跟你比較久。」

  她扔了紙團,朝他走來。「你今天有跟顏雋聯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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