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攸齊 > 槍聲與告白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幫你把便當拿過來?”返回途中經過便利商店,兩人下車買了晚餐,她又多拎了瓶果汁。

  她抿口柳橙汁,放下杯子。

  “我自己來就好。”套上拖鞋前,她把茶几上那圓盒蓋起,收進底下抽屜。

  他瞄了一眼,盒蓋上有神像,不明所以。

  沈觀握著杯子步進廚房,經過垃圾桶時忽然將杯子往旁邊桌子一擺,伸手從口袋掏出夾煉袋往桶內扔,隨即彎身開冰箱欲拿出她的便當。

  “微波的那個是你的。”顏雋跟在身後,覷見她動作,看了眼垃圾桶。

  “謝謝。”微波爐恰好“叮”一聲,她將便當取出,放進他的。

  “那我先吃了。”她取了餐具,坐上椅子開始用餐。

  她安靜吃飯,他靠在微波爐旁看她,直至聽見一聲“叮”,他將便當盒取出,坐到她對面用餐。他們吃飯時很少進行交談,這一頓他卻非常希望她能開口說點什麼,哪怕只是無關緊要的閒談。

  他時不時抬眼瞅她,從方才她坐下開始,她始終低著眼簾把飯菜撥入口中,密睫在她眼下投了半圈陰影,蓋住她的心思,直至她吃光便當,抬臉抽紙,他才看見她沉靜的面容。

  沈觀擦嘴時對上他目光,他似意外,面上神色略帶不自然。察覺他要避開眼光,她開口:“雖然剛吃飽就睡覺是相當不健康的行為,但今晚實在很累,所以我要先睡了,你慢用。”

  他放筷起身。“我先去你房裡看看。”

  她扔了餐盒,洗淨餐具與杯子,正要進房,他剛從她房裡走出,兩人在房門口對視數秒,他先開口:“晚安。”

  她淡點下頷。“你也早點休息。”

  錯身而過時,他喊了她:“沈小姐。”

  “嗯。”她輕輕應。“……請記得先把頭髮擦乾。”

  她沉靜一會。“我知道。”

  顏雋回吧台桌前,迅速將剩下的便當吃乾淨,扔餐盒時,看見另一個空餐盒旁的那個夾煉袋,裡頭有兩朵粉色玫瑰。他憶起這幾次她總是從口袋裡掏出夾煉袋與他分食內容物的畫面。

  原來你的糖是檸檬味。

  他彎身拾起那個夾煉袋,開水龍頭清洗外頭,再抽紙拭去水珠。

  熄了外頭所有的燈,進房前倏地又回到客廳,拉開茶几下方抽屜,看見那個圓盒。猶豫甚久,終究是違反了職業道德,他掀開紙蓋,打開立燈,盒裡卻是什麼也沒。他將圓盒收回時,留意了盒上神像和廟宇名稱。

  ***

  顏雋剛結束一通電話,解剖實驗室內燈光還亮著,他收起手機,看著廊道兩側懸掛的大體老師照片與行誼,幾乎將長廊繞過一圈,再回來時,她還在實驗室裡。

  長舒口氣,他推門而入,冷涼的空氣混著特殊氣味瞬間襲來,讓即便已進出這實驗室十來次的他,能習慣這溫度,但依然無法習慣這裡的味道——那是一輩子都難忘、也難言的氣味。

  沈觀只套上白色長袍與手套,正在解剖台邊,在無影燈下彎身為大體綁上繩子。學期尚未結束,解剖臺上的大體均不完整,身體被劃拉開,臟器早被拿出收在專供內臟置放的桶裡,頭顱也被切割,皮膚筋肉全被翻掀,頭蓋骨被取下,左右大腦清晰可見。

  顏雋走近。她實驗衣袖挽至手肘,露出兩隻纖細前臂,拿著鑷子時卻蘊藏力量,她正傾身在大體的腦袋裡不知翻找什麼。當目光觸及人腦時,他別開眼。多數人遇這畫面,又在這時間近九點的夜,難免恐懼、不安,她何來這等勇氣,在這時間點能獨自與十位皮肉臟器分離、頭蓋骨被摘下的大體相處,還不懼怕也不戴口罩?

  聽見身後是他很輕很低的歎息,沈觀開口:“顏先生,你不必一直待在這裡等我,去我辦公室坐,你會比較自在。”

  “我就在這裡等。”他音色一貫沉穩、篤定。

  “我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沒那麼快好,這裡冷,你去我辦公室。”明天有跑台考試,她需在這些大體老師身上綁線系牌出考題,一個讓學生在四十秒內就得答出的問題,她卻得花上數十分鐘才能將線與牌系好。

  “不要緊。”他拎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這份工作多數時候都在等,等雇主開會、等雇主用餐、等雇主打球、等雇主班機……他習慣等待。

  沈觀不再開口,專心面前工作。

  他坐在椅上,前傾著身子,雙手搭腿上,十指交握。他目光隨她動作挪移,看了她好一會,問:“為什麼每位大體老師身上都要出考題?”

  “課程上學生都是解剖同一位老師,他們會習慣老師身上每個構造的位置,但他們將來都要成為醫生,在手術臺上不可能是他們熟悉的身體,所以考試時就必須從每位老師身上作答,這樣才能確定他們是真的懂,而不是死背血管,神經還是其它器官組織的位置。”

  “明天是期中考?”這幾天她上課時,提了數次關於明天的跑台考試,他不大理解這樣需她費神的考試方式,究竟是算平時小考還是期中考?

  “不是。跑台考試幾乎每個月都有,因為一口氣考完人體所有構造,對學生而言還太困難,所以每到一個階段,就安排一次考試。前兩次不是我出題,你不知道有這種考試是正常的。”她說話時,正將繩子系上右膈神經。

  “一個醫生的養成真不簡單。”那不僅僅得保持學業優異,還得克服劃下第一刀的勇氣,及強大的抗壓力。他衷心佩服醫護人員。

  沈觀將繩子另一端系上號碼牌。“各行各業都不容易。在我看來,你的工作也不簡單,讓我照三餐跑一萬公尺,大概第一餐沒跑完就先沒命。”

  他笑一聲。“也不是第一次就能跑上一萬公尺。”

  “所以解剖也不是第一次就上手,都是需要練習的。”

  “每次出考題,都要忙到這麼晚?”她從下午開始出題,到這時間點了,晚飯沒吃,也沒見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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